她敲了几下门:“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的人问都没问,就把门猛地拉开,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他上下打量江风夷,似乎有些失望:“找谁?” “请问,你还有佟……纳川?的联系方式吗?” 小伙子回头喊:“妈,有人找姑姑。” 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语气不太客气:“你找她干什么?” 江风夷:“没什么,就是,有事情找她。” 男孩说:“那个八婆早就不跟我们联系了!” 江风夷打量他,心想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完全理解。 他妈妈拍了他一掌,他恶狠狠瞪她一眼,鼓着嘴一边玩手机一边往里走。他妈妈说:“她移民了,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你请回吧。” 江风夷把手扶在门上:“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可以酬谢你们。” 那女人重新打量一番江风夷,让她等一等,半晌,拿了一张烟盒上撕下来的纸壳给她,上面有一串邮箱地址。“你试试这个吧。”她说着要走。 “等一等,你见过这个女孩吗?”江风夷递上照片,“你知道这个房子 07 年的租客是谁吗?” 她回头看着江风夷,似乎在思索。一个男人忽然走出来推门:“我知道你在找人。我们没见过,我要是见过早就告诉你了。” 门狠狠关上,像要用那股刮起的气把江风夷扇飞。她确实震了一下,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下午,新邮箱再次收到一封系统退信。 江风夷看着那一排她几乎要背下来的错误代码,突然发了疯,拼命地按退出键。她感觉自己是戈壁滩上唯一的一棵树,被连续几个月的干旱烫得叶子焦灼,只想在一场狂风暴雨中被雨淹没同时被雷电劈成死木。 闹钟叮铃铃响起,提醒她人生还要过下去。她按掉闹钟,下楼在约定的地方等孙见智。 一见面,孙见智立刻看出来江风夷的精神状况并不好。 她独自坐在奶茶店里,眼睛失焦,右手拇指不停地弹钥匙挂件上的一颗弹簧蘑菇。 “你还好吧?”孙见智坐下来,打量她。 江风夷吓了一跳,抬起惊悸的大眼睛看她:“噢,你来了。” 孙见智安慰她:“我回头换邮箱帮你发。你今天早晨见了郑伯劳,感觉怎么样?” 想到眼前具体的事,江风夷似乎抓回一些散逸的平静,把录音笔给她:“他挺恶心的,一早上都在跟我说他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商业版图有多广阔,然后说他不在乎钱,只在乎精神的升华……” 孙见智听得想笑:“这是好事,起码说明他想获得你的崇拜和好感。” “他这把年纪。”江风夷挑起眉,“只要年轻,就来者不拒了……” 孙见智:“要不要再找李禾他妹妹补补课?” 江风夷晃晃手机:“我加她了。” 两人忽然没话题,只剩两双眼互相看着,最后默契而尴尬地看向别处。和丁闻易走近后,江风夷好像又变回了孙见智的嫌疑犯,总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奶茶做好了,两人沉默着走过去领,再落座的时候愈发窘迫。 孙见智主动说:“你这样跑来跑去的,会不会影响工作?” “噢。”江风夷垂着眼皮,“忘了告诉你,我申请调岗了,赚的少,时间上会自由很多。” 孙见智细细打量江风夷,相比初次见面,她现在憔悴许多。 孙见智担忧而温柔地问:“小江,你会觉得累吗?”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飘渺,仿佛是从江风夷的灵魂深处拷问出来的。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遍了,我真的很想找到她。”江风夷摩挲着发烫的奶茶杯,目光呆滞,“你不觉得我们离答案越来越近了吗?我和她之间好像只隔着……一片不透光的纸,那种纸撕不烂,我还是拼命地撕。” “我知道。”孙见智完全理解那种渴求真相到发疯的心情。 “你觉得我姐有可能还活着吗?” 孙见智不知该如何作答时,江风夷又自言自语似的说:“谁知道呢?你自己都回答不了的问题。” 大城市的夏夜没有繁星,这是江望第来到槐北以后才知道的事。凌晨两点,她和阿鲸在黑暗中走进星光花园小区。风拂过夜来香,把馥郁平等地送到每个生满青苔的角落。阿鲸轻轻锁上他新买的桑塔纳汽车,压低声音问:“东西都拿了吗?” 江望第不出声,用力点头表示意会。 搬家的次数越多,行李越轻盈,随着夏季到来,现在江望第的全身家当就只剩一个行李箱了。 两人蹑手蹑脚上楼,每惊动一个声控灯都要提心吊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 701。 这里竟比嘉宝的房子还大,屋子不算整洁,还有一股淡淡的尿骚味,但墙上挂的老黄历和茶几上的搪瓷茶杯让江望第感到亲切,她站在客厅中央,环视自己的新家。 “怎么样,我说过不会让我宝宝流落街头的。”阿鲸环抱住呆呆的江望第。 “早就流落一个月了。”江望第嘟囔着,开始在屋里巡视,“等哪天我们不用偷偷摸摸了,那才是我结束流浪的日子。” 阿鲸垂着手跟在她身后:“等我变得足够勇敢,你变得足够成熟,那天就会到来了。” 勇敢也就勇敢吧,为什么还要提一句她不成熟?江望第心里不是滋味,折回客厅整理她的行李。 她跪在床边,翻出几件衣服,之后抓出一大把白花花的东西,手一松,那东西就像爆米花似的在她手中嘭地胀开,散了满床,阿鲸才看出来这些都是宾馆配备的日用品,有一次性浴帽,梳子,牙膏,还有一些薄荷糖。 阿鲸不说话。江望第感受到那种刺耳的沉默,抬起头,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自己很窘迫,可笑的是她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窘迫。 “这些不用也是浪费。”她低下头继续整理。 阿鲸坐在床沿,问她:“你现在工作的那个咖啡店,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记了。” “名字是英语的,我记不清了,念不出来。”她声音闷闷的。 “哪天你带我去看看吧?” “……之前我逼你去你都不去?而且那里都是本地人,你被认出的话怎么办?” “哦,这么说也是。” 她一直没抬头,阿鲸只看得见她头发的缝隙里有小小的一粒白。心想她该洗头了,他说:“你有时间也应该学学英语,很有用的。” “知道了。” 他沉默片刻,兴致勃勃地说:“那天我爸带我去见了他一个朋友,专做国际贸易的,他很有钱,你知道开的是什么车吗……” 江望第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听着,但是眼中不再流露出崇拜的神色。她透过梦神这座望远镜,悲哀地发现所有华服底下的躯体都是一样赤裸的,所有躯体里面的灵魂亦是一样盲目的。 下半夜阿鲸走了。 江望第独自坐在窗前,打开笔记本开始书写: 凤仪, 你最近好吗?我很想你。我决定给你买一双阿迪达斯的波鞋,但是还没选好哪一款。给妈妈买了一件羽绒服,夏天打折的衣服很便宜。我很想回家。爸爸还生我的气吗?我要是赚到钱回去,他就不会生气了,肯定还要到处吹嘘。 今天我搬进了新家,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写日记,我有点怕,想让他留下陪我,但是他说不喜欢我太粘人,不喜欢我不独立—— 笔尖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到窗外零散未眠的灯光有些像星星。
第39章 餐巾白 江风夷和郑伯劳面对面坐在落地窗边,窗外黑云压城,黑的颜色从四面八方重重扑到了窗上,室内射灯的暖黄正在负隅顽抗。郑伯劳今天看起来很疲惫,咖啡喝掉大半,瓷白杯口一片斑驳,像牙齿上的烟渍。 “郑总,你还好吧?”江风夷问。 “没事。”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恍恍惚惚补充道:“人生嘛,怎么可能总是好。” 江风夷微笑点头,低头看提纲。 郑伯劳感到自己的事业如大厦将倾,他却只抓住了一只门把手,颓势无可挽回。他扔掉脑海中的门把手,专心看眼前。江风夷沉思的样子映入他细长的眼睛,他静静地想,真的像,有时候又不像,这个女孩没有江望第身上的那种痴。 “啊——”她吃到奶油似的,眼睛带笑,“到这个部分了,你的感情经历。” 郑伯劳莞尔,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问:“你一生中认真谈过几次恋爱?” 郑伯劳抿了一口咖啡,望向窗外,好像他的情人是那些密云:“我对感情一向很认真,所以感情经历很少。初恋女友,会所的情妇……” 江风夷捏紧手里的笔,脊梁像被一只金属的手抓住,冰冷而紧张。 “是先认识会所的情人吗?”她使出欲擒故纵的把戏,“我从报纸上看到过,说您和妻子很恩爱。” 郑伯劳连忙点头:“噢,妻子当然非要重要……她贯穿始终。” 江风夷:“您想先说哪一段?” “先说夫人吧。” “好,您说。” “我和她是自由恋爱,在学校一起当老师的时候。那时候我是高中历史老师,这点你应该在八卦杂志上看过的,我从不避讳谈论这个。学校领导觉得我太轻狂……” “夫人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你的?”江风夷轻声问。 “那倒不是。”郑伯劳盯着咖啡杯,目光阻滞,“我们结婚三十多年了,我妻子她非常贤惠——” 说完这句,郑伯劳完全语塞。江风夷仔细观察他,她觉得此时的郑伯劳像个不会手语的哑巴,绝望地无法表达更多东西。 孙见智在咖啡厅另一头戴着耳机听他们的对话,目光扫过八卦帖上的一行字:郑伯劳当初创业就是靠他岳父出资支持的,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头…… “妻子这个角色总是比较圣洁不可以侵犯的。”江风夷复述孙见智发给她的话术,“我们回头重点谈。要不然今天先说前菜?会所的这个女孩好像让您印象很深刻。” 郑伯劳很高兴:“对,说一说前菜,这个比喻很好,不愧是新闻专业的。” 她一阵犯恶心,脸上天真地朝他笑。 “我是偶然遇到她的,在会所里。”回忆起那段故事,郑伯劳再次望向天边的云,“她一开始应该是讨厌我的。老男人嘛,有人觉得是醇香的陈年酒,有人觉得是一罐猪油……” 在郑伯劳的故事里,年轻貌美的 Gaby 终于无可救药地拜倒在他的深沉与智慧之下。 他开豪车,带 Gaby 出去打高尔夫球,看话剧,吃西餐。 她对那些不冷不热的食物不敢兴趣,眼睛里全是雾。她问郑伯劳:“你说,贞洁重要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7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