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是一身纯白西服的绅士装扮,卸了妆的模样比台上还要俊俏几分。这样的公子哥儿在美人面前献花,来来往往的人难免都要驻足看一看。 方念心思不在那些外人身上,她接过花,对柳亭芳笑笑,“谢谢柳先生。” “谢我哪样?”柳亭芳故意问她:“是谢我带你出来散心?还是谢我为你掸花又献花?” “都谢、都谢。”方念努了努嘴。这些日子,她与柳亭芳走得很近,俩人渐渐熟络,便时常遭他打趣。 “哎……”柳亭芳叹了一声,摇头道:“我也不知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哥哥,还是在担心那位追求你的周队长……” 方念将手里的花塞进柳亭芳的西服兜里,没好气地说:“都是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难不成只有我担心,柳老板无动于衷么?” 柳亭芳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贺老板说得对,那么就让我来打听一下英雄们的消息好了。” 方念不知其意,只见柳亭芳向前走了几步,拦下一名穿军服的男人。 方念的心紧跳了两下,赶忙追了上去。 “走吧,别闹了。”方念拉住柳亭芳,低声说道。 柳亭芳侧头,与她耳语:“已经问完了。” “多谢长官相告。”转而,他又对那名穿军服的男人道了声谢。 男人冲他点了一下头,便继续下山去了。他手里拄着一根手杖,是腿脚不便的样子。方念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语。 柳亭芳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她总这样发怔,不似刚认识时候那么活泼、那么爱说话了。 “参战的几支部队都往新都洛阳去了,仅有一些伤员被送回了南京。”柳亭芳说了这么一句,方念便才回过神,看着他。 “我想,兴许贺队长他们也已经去往洛阳了吧?你若是真想知道消息,一会儿回我那里,你等我打几个电话,定能帮你打听到。” 柳亭芳是真心想帮她,然而方念却说:“算了,没什么可打听的。即便是知道了消息,回不来,也终究是回不来。” 她脸上神情落寞,说完这话,便兀自走下山去。 柳亭芳跟在她身后,一边让她走慢点,一边说,晚上他演《锁麟囊》,邀她来看。 方念背对着他摆摆手。爬山怪累的,她要回去歇着了。 …… 柳亭芳的车将她送到贺南霄的洋房大门口,方念客气了一句,问他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没成想,柳亭芳却没和她客气,笑着说:“好啊,这么别致的小洋房我还是头一回见,就劳驾贺老板带我参观参观了。” 头回见这柳亭芳,是在台上做派十足的大青衣模样,高高在上,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今两人相熟后,方念觉得他比自己的话都要多。然而这也没办法,谁让他还是自己蜡烛店的大股东呢? 方念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柳亭芳倒是看着可乐。打小在人堆里混饭吃的他,心思细腻得连女人都比不了,就方念当下的状态,她自己不清楚,可他的心里头却是明明白白的。 此时,方念在手包里翻找钥匙,却没注意到已经开了一个小缝的门。 柳亭芳轻拍她一下,压低声音说:“你出门时,忘锁门了么?” 方念愣了一下,抬起头,看见了门缝。 “不会遭贼了吧?”柳亭芳小心往里看了看,而方念却一把推开了门—— 一楼大厅的沙发上,身着空军制服的男人正笔挺地坐在那里。 他的背影模糊了方念的眼睛,她喉咙发堵,哑着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然而,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方念上前一步,被柳亭芳拉住了衣袖。 方念顿住脚,红着眼回头看了眼柳亭芳。 柳亭芳小声说:“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参观。”贺南霄许是见他一个外人没打招呼便来,不大高兴,于是柳亭芳主动要求先行离开。 此时的方念已经顾不得许多,她含着眼泪对柳亭芳笑了一下,“好,你慢走。” 大门关上,方念一个人站在那里,眼泪便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贺南霄……你回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贺南霄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
第二十九章 春意浓 长久的沉默。 泪眼模糊中,眼前的背影,仿佛与鸡鸣山上遇见的那位军官重叠了。 春雷不知何时来的,“轰隆”一声,让方念的心沉入了谷底。 “贺南霄……” 她喉咙发紧着又唤了他一声。大雨随即倾盆,窗外的黑暗洇进了屋里。 光源消失,让人感觉不安。贺南霄睁开眼,看了看外头正下的雨。猛烈,却无声。 也不知道,她出门带伞了没有。原本要来见她的担忧,眼下又多了一层。 他轻叹,而后起身,走到电灯开关的地方。 不远处的昏暗之中,不见面容的身型轮廓立在那里。微光透进来,照在她粉白长裙的身上,宛若他归来途中所见的微绽樱花,白瓣粉蕊,是金陵春天的模样。 冬去春来,他见她时一直是在白茫茫的冬,而今她已换上一身轻薄娇俏的春服,让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景。 他忘了开灯,满心只有那幻景。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军靴迈出的步子不敢用力,生怕真是幻景。 方念屏着呼吸等他,眼泪都不敢再掉一颗。 然而渐近了,他却停住了。 军帽下的那双眼睛,起了雾。嗓子发堵,便更让他不知该用怎样的声音和她说话。微张的嘴就这么合上了,可他还是笑了一下。终究庆幸,自己还能再见到她。 方念似乎全都明白了。她发酸的眼睛再也撑不住,羽睫微微抖动了一下,那些流不完的眼泪便涌了出来。 一颗接一颗,全砸在贺南霄的心上。他一步迈到她身前,将她搂进怀里。 方念颤着身子,伸手环住他的腰。她从没抱过他,这一抱,忽然觉得他竟是这样的瘦。于是,她更难过起来,两条胳膊将他牢牢箍着,湿漉漉的脸颊也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贺南霄低头,唇轻压着她的发顶。原来,自己对她不止是担心,还有从来没有过的深深的想念。 草木在春雨里轻晃,蛰伏于寒冬中的嫩绿,欣然冒头。 金陵三月,春意正浓…… 不知过了多久,静静的春雨,静静地停了。天色又亮起来,光亮将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回了现实。 是贺南霄先松开她的,因为抱得太紧,还有她哭得太厉害的缘故,使她出了好多汗。贺南霄抬手,撩起她汗涔涔的额发。 方念却一低头,手上松开,离开他的怀抱。 贺南霄忽然才觉得自己莽撞,他收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可自己军装上湿了那一大片的印记,仍然能使人回想起方才两人那些举动,不止是亲密,还有动情。 事实上,方念没有想那么多。女孩子,总是会多一些顾虑在自己的容貌上。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哭得太不顾及形象了,现在要顶着一张花了妆的脸以及那两颗肿得和桃子似的眼睛面对他,实在是有些难为情。尤其,这是他们分别许久以来的难得重逢,实该美好一点的。 可是…… 方念蓦地又想起先前进门时的情景,于是,刚刚放到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又转到了贺南霄身上。她随意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来,看他的耳朵。 “是……受伤了?”她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贺南霄的呼吸微微一窒。再度沉默了。 来的路上,反复斟酌着该和她如何说,而没想过她会察觉得这样快。其实,不管是他说,还是她自己知晓,两种方式都没有任何区别。听力受损的结果改变不了,他将成为一个废人的事也会成为定局。 他没有开口,而是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而后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到电灯开关的位置。 伸手,将灯打开。尽管天已放晴,屋内也有了光亮,但他执着地想让这屋子灯火通明。战后养伤的那些夜晚,他都是如此,要亮着很久很久灯才能入睡。 方念走过去,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他转过脸看她,微笑了一下。 “我没事。”他终于开口。怕她担心,所以安慰她。 方念眼圈又红,拉着他手腕的手渐渐往下,分开他攥着的手,与他五指交叉,扣紧。 “贺南霄……”她说,“听懂的话,你就点点头。” 贺南霄攥着她又软又小的手,点了一下头。 方念很认真地,依旧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给他看,“我、陪、你。陪、你、好、起、来。” 就像当初她没了哥哥,他一直不顾一切地陪着她那样。如今她已经从伤痛中慢慢走出来,并且变得比从前更加坚毅。她深信,他也一定会好,一定。 贺南霄心里一酸,想要再抱一抱她。可他伸出手后,那种念想便马上打消了。他的手在她的发顶上轻揉了一下,脸上笑着,对她说了一个:“好。” 从前,身体没有残缺时,他一心想要为国捐躯。而今,连战场都不再需要他这样的废人,他又如何能以一副残躯来拖累她?今时和往日,归根究底,没有分别。 方念不会知道他所想,她已经兀自在心里筹划了许多的未来事项。方诚从前有不少好友,那些人里不乏医术高明者,或是与国外医院有联系的人。不管怎样,她都要重新与这些人恢复走动,只要于贺南霄的病情一点希望,她都会替他争取。 除此以外,她还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挣钱。不管是找名医,还是后续的治疗,钱都是必不可少的。想到这些,赚钱的动力便更足了。 她拉着贺南霄往楼上走,说是要给他看她的新成果。 贺南霄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上楼,低落的情绪也慢慢地随着她兴奋的模样缓和了许多。 然而,在他看到她屋里摆着的那几十上百个的飞机香薰蜡烛时,严重的耳鸣症复发了…… 尖锐的飞机起飞声、炸药爆炸声以及日本人那句高喊着的“天皇万岁”声交织在一起。贺南霄的脑中剧烈震荡,眼前仿佛又是那日血肉横飞的场景。他倾了一下身子,晕眩让他失去了重心……
第三十章 尘土 晕眩中的贺南霄被方念扶到了自己床上。她没有想到,他所受的伤竟会这样严重。 他没回来时,她到处打听中央空军的每场战役。然而,她能知晓那些战斗的输赢结局,却无法对其中激烈的战况感同身受。 一个多月以前,一场日本空军酝酿已久的偷袭,在黎明破晓前爆发了。 日军先后派出二十多架战机,对杭州的笕桥机场和乔司机场展开攻击和轰炸。由贺南霄、周亦宸带领的航空队以及北上助战的广东空军起飞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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