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方念话音刚落,宗叔便肯定地答道。 “对,我们去。让您一个人带着孩子去那么远,我光是想想就心颤。再说了,公子爷有过吩咐,您去哪儿,我们便跟到哪儿。所以,我们没有不去的道理。”吴妈也跟着附和宗叔的决定。 方念点头笑笑。若不是舍不得小泥鳅这孩子,她便一个人去了。而若要带着孩子的话,有他们老两口跟着,她才能最安心。 如今她做事,已经愈发雷厉风行。宗叔和吴妈才应下这事儿,她便着人去安排启程的事宜。 这些年,她一个人过,总是一面感到时光漫长、日子难捱,一面又觉得岁月匆匆、时间紧迫。她总是拼了命地工作,不敢停下来伤心,不敢停下来回忆。可她始终记得,他们分开已经四年有余,她也没有忘记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找到他的消息…… 今晚她难得放松下来,给这孩子庆生辰。母女俩玩闹在一起,后来累了,便也睡在了一起。 不知是不是枕边有人的缘故,方念今日入睡极快。然而,入睡快,却也没能避免夜夜都有的梦魇—— 方府那场她亲手放的大火,又在她的梦里烧了起来……火光中,她看到书房内贺南霄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她站在门外拼命地砸门、哭喊,想要救他出来,而他却始终不往她那看一眼。 熊熊的火已经烧至书桌,烧至座椅,烧至他的腿部……滚滚的浓烟一点一点地吞没他的脸,他的身体…… 方念叫他的名字,嘶声力竭。最后只听“轰”的一声爆炸声,所有的一切都成空白一片,而她也终于从梦中惊醒…… 压在胸口上的那块巨石仿佛在一瞬间被击碎了。她睁眼,额上汗涔涔一片,而自己方才的那声惊叫仍在耳边回响。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边的孩子,见她仍旧安稳睡着,这才松了口气。 伸手,轻轻为她掖好被子,而后小心起身,走到浴室。 黄铜的水龙头里,汩汩地流出冰凉的水。她伸手掬了一捧,覆到自己脸上。几次以后,彻骨的寒凉沁到她的肌肤里,使那场梦魇终于消散了不少。 擦干脸,她在镜前站定。眼睛不自觉地看向盥洗台上的手包。 伸手进去,从夹层中抽出那张今日已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字条。 字条上,写着一个离她很远的地址和一个她没听过的名字。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医院。 此行她要去的便是那里。那里有比起公事更为重要的私事。 对着浴室里的灯光,她的眼睛又看向地址下的名字。 “肖今……”她开口,第一次念道那个陌生的名字。
第七十二章 相思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医院。 科涅夫医生正在与他的病人家属沟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截肢手术不能再拖下去了。原本就被火烧伤的那条腿,眼下又受了新伤,感染的面积越来越大,肢体已经出现严重的缺血性坏死。如果不及时手术,将会导致肝脏、肾脏等功能丧失,甚至威胁生命。”科涅夫医生说这些话时严肃又耐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在说,尽管面前这位来自中国的护士也就是患者家属她懂得一些俄语,但科涅夫医生还是担心自己所表达的意思她不能完全理解。 “真的不能再拖了。”他又重复着强调了一遍。 霍晓敏红着眼圈,终于点了一下头。 “那就尽早吧。下午就可以准备手术。” 科涅夫医生对着霍晓敏身边的男人点了一下头,而后便离开了。 霍宏将手搭到霍晓敏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命,他会想开的。” 霍晓敏转身扑进霍宏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哥,都是我,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没了腿,他以后要怎么开飞机?怎么上战场?哥,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腿赔给他,或者把命给他都可以……” “说什么胡话!”霍宏轻斥自己的妹妹,却不知该怎样安慰。战争无情,可当残酷的现实发生在自己亲人和战友身上时,他的心里依旧不好受。 “哥,我想好了,这辈子我便认定他了。哪怕他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我也会全心全意、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霍晓敏抹了一把眼泪,坚定地对霍宏说。 “你就是个傻丫头。”霍宏抬手,抹干净那些还沾在她脸上的泪痕,“我还不清楚你吗?即便他没有遭遇这样的事,我看你也是非他不嫁。” 被揭穿心事,霍晓敏难为情地红了脸,“不和你说这些了。手术一会儿就要开始,我先进去看看他。”说完,她便低头钻进了病房。 看着妹妹傻乎乎一头栽进爱情里的模样,霍宏背着手,一声轻叹:“希望不是单相思就好……” 病房里,高烧不退的男人刚刚经历了一次惊厥。在注射针剂以后,此时仍神志不清地昏睡在病床上。 坐在他身边的女孩霍晓敏,将他滚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唤着他,和他说起他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她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想让他尽早醒过来。 “肖今哥……你还记得吗?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 “当时,在你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烧伤。那会儿我刚加入医疗队,看到那些可怕的伤时,受了惊吓竟跑出去吐了。我哥因为这事儿把我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然后,他就和我说起你参加过的那些战役,还有你立下的大大小小的功。他说,你是英雄。正因为如此,组织才决定要将你从国民政府的监狱里救出来。听完后,我才发觉自己有多失礼。而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坚定自己作为一名医护者的决心。 “那会儿我就想,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康复,不负组织的期望。于是那两天,我没日没夜地守在你身边。医疗队的大夫说,若是第三天还醒不过来,恐怕就挺不过去了。我很怕会是那样的结果,所以我开始试着和你说话,就像现在这样。 “我对你说我和哥哥没加入组织以前,在老山的事。哥哥是山匪,而我还一直天真地以为劫道绑人是很普通的营生……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说到这儿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而我一笑,你竟然就睁眼了。 “我吓得呆呆地看着你。而你睁开眼也在看我。 “接着你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后来呢?’ “听到这话,我又笑起来。然后,把哥哥和我在老山上经历过的有趣的事儿全都告诉给你听了…… “可你从来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过,你能听我说话,就很好了。哥哥说你耳朵不好,但我知道,我说的话,你都能听见。现在也一样。 “肖今哥,你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会陪你说话,你想听什么,我便说什么……” 姑娘的话还在说着,而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始终对这声音无动于衷。 像她说的,她说的话他都能听见,但眼睛无力睁开,亦不想睁开。他想让自己沉在梦里,哪怕是噩梦,他也抱着一丝希望,能在梦里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也只有在那些细碎梦里才能见到她。有时是在方府,有时是在戏园,还有在老山那会儿,但更多的时候,是在他们一起住着的那个家,那间卧房,那张床…… 方才便有过一幕,是在那个他们分别的月季园里。 她哭着将他紧紧抱住,不管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而他也牢牢将她抱着,以为梦不醒,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然而,哪里有不醒的梦呢? 那些月季花丛,犹如吐着信子的花蛇,缓缓地盘旋、缠绕,到他的脚上、腿上。花藤上的毒刺就像无数花蛇的尖牙,咬得他血流不止…… 腿上皮肉已经绽开,露出里头白色的骨头,继续被尖牙啃噬。 梦和梦连在了一起,在骨头断裂的声音中终于戛然而止。 月季花丛里紧紧抱着他的那个人不见了。他远远看到,她和别人抱在了一起。 绝望与失落强压上心头,人却开始麻木,而他的下半身也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 最漫长的日子,原来是在路上。方念这才知道。 经过多日辗转,终于可以和令人晕眩的轮船以及坐不完的火车挥手告别。枯燥且动荡的旅途对大人来说是煎熬,是对生命的消耗,而对于天真的孩子来说,却是一种可以切身感受世界的有价值的成长。 吴妈已经吐得瘦了两圈,而小泥鳅已经能一一细数他们到过的每一个地方。 最后一趟火车到站后,吴妈扶着宗叔筋疲力尽地说了一句:“打死我也不要再坐什么车啊船啊的了。” 被方念抱在手上的小泥鳅眨巴着两只大眼睛,问方念说:“婆婆是想住在莫斯科不走了吗?” 方念和宗叔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吴妈苦着脸,腿都软了。 跟着人流,他们一行四人终于下了火车。 异国干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尽管此时正值夏季,人们的身上也都还裹着御寒的外衣。这里,与香港温暖的气候截然不同。 方念搂紧怀里的孩子,一面往出站的方向走,一面在寻来接他们的朋友。 小泥鳅躲在母亲怀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那些新奇的俄式建筑,还有那些与他们长得很不一样的人。 小孩的眼睛总是要更晶亮些。在接站的人群中,她发现了一个与她那位只在照片中见到的父亲有着同样装束的男人。小手往那一指,兴奋地对方念说:“妈妈,你看——” 方念顺着小手的方向看去——军装笔挺的男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而她也已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PS:努力了一下,还是没见到。明天,明天一定见哈!
第七十三章 重逢 张朗也从出站的人流中看到了方念。他笑着跑向他们。 “夫人!”他在方念面前立正站好,军靴一并,朝她敬了个板板正正的军礼。 这声“夫人”方念先不去计较,而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谁告诉你我要来的?” 张朗把手放下,脸上笑着,避而不答。 方念往身后看了一眼,便全都明白了。 宗叔躲开她的眼神,笑着对张朗说:“张副官好久不见啊!” 张朗微笑着对宗叔和他身边的吴妈点了点头,而后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二老路上辛苦,一会儿我先送二位回住处休息。” “好,好。有你在,我们就放心了。” 他们无视方念的质问,一来一往地互相问好,连同方念怀里的小娃娃也凑起了热闹。 “张副官,你是来接我们的么?” 张朗早就注意到这个小娃娃,眼下她一开口,他便更加惊喜万分,“这是颐萱小姐吧!想当初我抱她到香港时,还在襁褓里哇哇哭呢!没想到,一转眼都长这么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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