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睡得并不好,她梦见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门,站在东山客 27 号院子里的大树下,仰头看见头顶上有很多鸟呼啦啦地飞过。 陈傲之说,这个季节里,北方的鸟会飞回温暖的苏镇,于是她也跟着鸟飞的方向走,光脚在树林里走得真吃力,她出了一头汗,砰地撞上一片透明的玻璃。 她这才看见树林上空罩着个巨大的玻璃金丝笼子,密不透风地罩住她和东山客 27 号。 闻安得在笼子外面对她说:“你看,你成蚂蚁了。” 不用他说,她自己ᴶˢᴳ也知道,她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霍止,不该欠他的债,不该领他的情,不该跟他纠缠,霍止那张干净冷淡的好皮囊下是另一个人。 她拿起石头,用力砸那片玻璃囚笼,咚咚闷响,砸到石头碎成了粉,玻璃都没碎,反倒是她手上汩汩流血,手上的痛觉很真实,喘不过气也好像是真的,她朦朦胧胧地醒了几秒。 原来是霍止,他在睡梦中死死攥着她的手,她手都快被捏麻了。 她听见自己叫他的名字:“霍止。” 霍止嗯了一声,好像醒了,也好像没有。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只颠三倒四地说:“你放开我吧。” 不知道霍止听清了没有,他下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好像是在做梦,她只听见他沙着嗓子模糊不清地梦呓:“别把我留下。” 手是舒澄澄吃饭的家伙,她哪怕是做梦也最在意这只手,在困倦颠倒中轻轻一抽,霍止反而攥得更紧,一根一根地握住她的指头,舒澄澄又疼又醒不过来,僵着胳膊用力了半天,反倒又睡着了。
第62章 去找弗洛伊德(6) 等那片安定的药效过去,一天都睡过了,天又要黑了,舒澄澄去按了按门把手,发现打不开,她这才想起这个度假村也是东仕投的,还没投入使用,难怪荒无人烟,她就算是跳江也没人知道。 她索性蜷在沙发上,看外面的江水奔流。 下了一天雨,江水涨潮,淹了芦苇荡,舒澄澄脑子里窜过个念头:雨要是就这么一直下就好了,把度假村淹掉,把她和霍止都淹掉,淹成书里说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她要是条鱼是只鸟就好了,不会喜欢建筑,不会在意千秋,没有软肋就不会被霍止抓住。 霍止没有在房间里,舒澄澄一个人醒醒睡睡,天黑透时,服务生送来餐点和药膏,替她打开灯,叫“舒小姐”。 舒澄澄从沙发上回头,只问他:“他走了?” 她身上就只穿着件深蓝色的男士衬衫,服务生不敢看,低着头说:“霍先生在江上,叫我来给您送餐。” 她又算错了霍止的耐心。她和闻安得弄成这样,霍止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好像哪怕是不死不休也好过松开手,但大概是知道她嘴里没一句好话,他把她关在这,算是让她闭门思过。 服务生留下东西还不走,站在那要看着她吃,舒澄澄二话不说,端起东西走进卫生间,一股脑倒进马桶,把碗“当啷”扔回餐盘上,“让他回来。” 服务生看她这么凶,夹着尾巴默默出了门,过了几分钟,又回来对她说:“霍先生还在忙。” 不知道江上有什么好忙的。 他不见她,打定主意要熬到她松口,像古人熬鹰,工匠听钧瓷开片,猎人等猎物出洞,舒澄澄从来都钦羡霍止身上那种近乎宗教性的耐性,现在这种耐性用在了她身上。 舒澄澄知道霍止总带着一些安定,她从霍止的外套里翻出来,只剩下三片,她当着服务生的面嚼着吃掉,他吓跑了,她又爬上床。 大概是累狠了,又吃了过量安定,舒澄澄睡得很沉,模糊感觉自己被霍止拖起来捏喉咙,他声调带颤,“你吃了多少?吐出来!” 她吐不出来,垂着脑袋又睡着了,一连一天都不大清醒,一直断断续续地做那个梦,梦到她终于凿穿了玻璃鸟笼,玻璃天穹轰然化成碎片倾塌下来,砸了她一头一脸,她爽快疯了,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轻盈得像插了翅膀似的。 她到第二天夜里才清醒过来,没力气起来,委顿在床上,头搭在霍止腿上,抬眼看去,霍止人瘦了一圈,脸色很不好,下巴上冒出点青胡茬,有些落拓。 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拿自己的身体跟我生气,不值得。” 她把脑袋从他腿上挪下来,抱着枕头压住肚子,连日没正经吃饭,胃口隐隐泛酸。 霍止用勺子搅凉白粥,“李箬衡说你胃不好,再不吃饭真要胃疼了。” 他一勺勺喂她吃粥,舒澄澄扛不过,吃下去小半碗,霍止又用指节蘸了清水,润了润她的嘴唇,“你从前没这样,是硬喝酒把胃喝坏的?” 也许他是想告诉她,跟着他就再也不用陪酒陪笑。她只说:“我想回东山客。” 霍止没说话,目光沉沉,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屈服了。 舒澄澄又说:“我饿了。我不想吃粥。” 霍止让服务生送来衣物,服务生还送来了晾干的笔记本,纸页已经被压平整理好,干干净净,包括最新的画着闻安得家草图的那几页,全都完好无损。 原来他去江上是干这个去了。她该感谢他还惦记着她的笔记本吗? 她换好了衣服,霍止拉着她的手,开车回东山客。 家里灯亮着,沙发前的地毯上站着半瓶酒,沙发扶手上扣着《百年孤独》,原来这几天霍止把她的书拿去看了。她站在玄关,恍如隔世。 饭菜是她喜欢的粤菜,她低头安静地吃,吃得狼吞虎咽,霍止握住她的手腕一拉,轻声提醒:“吃慢一点。” 她又吃了一大勺米饭。霍止接着问:“下个月我们出海,好吗?” 她说:“好。” 霍止终于松开了手,终于相信尘埃落定。 舒澄澄吃饱了饭,上阁楼睡觉。 其实她白天已经睡了很久,现在一点都不困,好在霍止这几天似乎很累,他应该睡着了。凌晨两点,她穿了件厚衣服,拿出刚刚从霍止衣服里拿到的车钥匙就下楼去。 车停在门口,一台是刚才开回来的布加迪,另一台是他自己那台黑色奔驰。舒澄澄开了奔驰,手在打抖,钥匙半天没插进去,她翻了翻东西,找到盒自己以前放在车上的烟,抽了一支,等到手不抖了,才把车开出去。 驶出 27 号,沿山而行,她踩了脚油门,飞快地驶离这个鬼地方。 车沿着东山道飞速行驶,电话响了,她接起来,霍止开口就打断她:“停车。” 她转过弯,踩了脚油门,轮胎擦地发出尖锐的响声。 霍止忽然吼她:“停车!谁让你碰我的车?靠边停下!” 舒澄澄使劲按喇叭,催促前面的出租车,挂了电话,霍止又打来,她把手机关了,红枫叶黄银杏叶随风落下扑面而来,畅快清凉,她要走了,真痛快。 她开了窗,叶片灌进车里,这才看见后面有台布加迪一直打着双闪,是霍止追了上来。 她猛按喇叭赶开前面的出租车,打方向超车,前方是个下坡道,她没有减速,布加迪闪电般加速俯冲而下,一摆尾就停在她前方十几米。距离太近,舒澄澄来不急拐弯,本能地拐向路沿一脚刹车,随着惯性一头撞在车玻璃上,险些就追尾。 前面布加迪没熄火,霍止下车快步流星走过来,手伸进窗户从里面拉开车门,“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大半夜开车走,你知不知道——” 舒澄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撞上山,悬起来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快要跳出喉咙,嗓子也呛了,伏上方向盘使劲咳嗽,咳得一身冷汗全出来了,霍止定了定神,弯腰拔了钥匙,解开她的安全带,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下来。” 舒澄澄没动,哑着嗓子说:“我不回去。” 霍止按着车门重复:“开门,下来。” 她有一瞬间条件反射,差点想听他的,硬生生忍住,然后眼泪忽然掉下来了,她急忙抹了一把,“霍止,你换个人行不行?我,”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我受不了。霍止,我比死了还难受。” 霍止半天没说话,漂亮的眼睛黑沉沉注视着她,山路上的月光剪出一轮清瘦剪影。 她最后也没动弹,霍止几乎是把她拖下车,塞进布加迪,“砰”地摔上了车门。然后他走了,没回头。 舒澄澄在车里闻出厉而川的香水味,找到厉而川的烟,吸了三四支,手始终在抖,也许是纯生理性的,因为刚才差点撞车,差一点就头破血流,或者也许是因为这下真的结束了。 这一年的整个初秋,她困在霍止无形却密不透风的控制里,由于找不到自己而失去睡眠。现在闹到这么难堪的地步,霍止终于放过她了。 舒澄澄回酒店狠狠吃了一顿饭,昏天黑地继续睡了一觉,午夜时分梦到自己又在那间房间里,她被捆在床头,霍止在咬她的腰,她又疼又急,窗外的江水奔流,水位越涨越高,像要漫过头顶灌进房间,她是个旱鸭子,真怕淹死。 她出了一身冷汗,坐起来把灯全打开。 四壁明亮整洁,没有满地狼藉,窗外安静,唯有肃肃风声。 霍止放她走了,没有再步步紧逼。自由来得彻底而突然,一时之间不好适应。 她起来吃宵夜,边吃边看手机上的本地新闻。 今天早上,霍川樱也来了江城,厉而川去机场接她,新ᴶˢᴳ闻照片上两人都穿黑色风衣,风雨飘荡灰暗,盖不住沉甸甸的权势威望,媒体形容这两人是幸运大赢家,他们押对了霍止,即将扶摇上青云。 霍川樱,又一个故人。 舒澄澄曾经想过万一在东山客碰到霍川樱会怎么样,现在霍川樱终于来了,幸运的是她已经不在东山客,霍川樱跟她没关系。 但是第二天,霍川樱来找她了。 这天清早,舒澄澄换了身舒服邋遢的衣服去公司。最近这些日子她闭目塞听,世界还是一样热闹,女王去世了,名画被偷了,文化圈谁和谁吵架了,娱乐版谁结婚了谁离婚了,江城什么路段出车祸了,她看朋友圈看得津津有味。 李箬衡还没来上班,舒澄澄照例叼着三明治端着咖啡去他办公室签字盖章,有位女士和她的秘书已经在里面,秘书等在门边,女士正站在窗前看风景,背影挺拔优美,是传闻中莅临江城的霍川樱。 舒澄澄不喜欢别人不请自来,但霍川樱要进一间办公室,是没人会拦的。 她敲敲门,霍川樱转回身,对她伸出一只手,“八年不见了。现在我应该叫你舒小姐。” 隔着几米,霍川樱站在窗边,打量她乱七八糟的装束和嘴里的便利店三明治,目光像无影灯,把她兜里有几分钱和加班到几点都看明白了,然后等她过去参拜。 霍家长女依旧傲慢得不加遮掩,令人讨厌又不敢讨厌,不过现在舒澄澄至少知道霍止那冷淡平静的壳子里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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