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也不知道。郑溟跟她认识还不久,还没有进展到谈钱的阶段,不过男人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郑溟被两个前女友弄黄了工作,大概是转行换城市都需要钱,才会找小林。 小林父亲是林业局的,帮千秋参考过不少材料,小林自己则是从第一次实习就在千秋,几乎是舒澄澄看着长大的,无论如何,舒澄澄都不能让小林吃亏。 她打给郑溟,郑溟听出她的声音,就知道来意,“来我家坐坐吧。” 舒澄澄说:“不。你来找我。” 她语气不善,郑溟在那边微笑,“好啊,舒澄澄,我来找你。” 次日黄昏时,郑溟也到了岛上。舒澄澄在渡口旁的废弃公园等他,她完全没有耐心,直接拿出小林父亲的名片,放到他眼前,“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尽管把照片放出来,看看这四十万你有命赚到有没有命花。” “没命花,”郑溟说:“我也没指望她给我。” 舒澄澄挑起眉,郑溟看着她,“林稚的钱,我没打算要,拍她照片,我也没那么无聊。我要你给我,一百万。” 荒唐至极,舒澄澄就差气笑了,“你大费周章布这个局诓我进来,就是想这么玩我一下?” 郑溟笑着看她发飙,“对,我就想这么玩你一下。你要我把你当年抄袭的事在你的宝贝千秋说出来吗?” 他说完,靠回去看着她,等她反应。舒澄澄愣了半天才听明白,像挨了一记重锤,顿时没了音。 郑溟把一叠纸稿推到她面前,“想想自己的前途值多少,这区区一百万,值不值?” 原来小林只是个诱饵,郑溟这厮要找的真是她。 舒澄澄只觉得阴森森的,有寒气从脚底冒上来,钻进骨头,全身都发僵。 她拿起那叠纸稿,是篇建筑圈八卦号的文章,在后台编辑好了,但还没发出去,目前还是草稿。文章标题是《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头图是夏天时她在设计峰会开幕酒会那天的照片,开头第一句话就振聋发聩,“你身上真没背着人命吗?” 舒澄澄被这句加粗黑体打懵了,麻木地翻下去。 号主是一个对建筑行业有基本良知的从业者,他得到知情人投稿,舒澄澄大二时就已经是现在这副唯利是图的无耻作风,连作业都靠抄,当时被她抄袭的女生卢斐,早些年已经罹患抑郁症自杀去世,而舒澄澄却扶摇直上,不仅开了千秋赚到了钱,还勾搭上了霍止拿到了东山项目,真是造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言外之意,卢斐是因为被她剽窃成果才生病自杀,舒澄澄身上背着条人命。 文章说完往事,话锋一转,复盘了前些ᴶˢᴳ天的事,千秋的工地差点就出人命官司,据闻,千秋最近业务接近停摆,舒澄澄终于吃到了苦果,大快人心。最后,作者请大家擦亮眼睛,远离这家吃人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否则迟早会出更大的事。 到这里,文章戛然而止,再往后翻,是已经拟定好的评论留言,有人吃瓜猜测,有人贡献内幕,比如舒澄澄如果从大学时就在抄,想必是业务能力不过关,可是千秋却有本事赚得盆满钵满,这事耐人寻味,应该是跟她长袖善舞脱不开干系,反正他见过舒澄澄陪酒;再比如,虽然工地事故的事态平息了,可是以她当时和霍止的关系,以东仕的公关水平,谁又知道其中有几分运作,有几分真实?没准真的就是设计图不过关呢? 学生抄作业不是大事,留学生得抑郁症也不是大事,工地出事故也司空见惯,但三件事堆叠到一起,就精彩了起来,比韩剧女二还无恶不作的一个恶女形象跃然纸上。 舒澄澄把文章看了好几遍,其实有点想不起来那件事,一半是因为她记性差,另一半是常年累月刻意不去想,现在陡然间事堆到眼前,竟然有点陌生,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她又看了一遍。配图里有那张抄袭的作业,那是舒澄澄这辈子最耻于提起的一份“作品”,每根线条都烙在脑子里。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大学的第二年,她那时脾气不好,跟不少人结下过梁子,其中就有卢斐,那时卢斐跟她在争交换生名额,到期末结课时,舒澄澄交上去的作业被换成了卢斐作品的变体,原来卢斐做了场大戏,把她引诱到坑里跳,舒澄澄跳了,卢斐站了出来,说她抄。 这一下舒澄澄被挂了科,再也不能去交换。个中原委曲曲折折,她说不清,也不想说清,总之,卢斐大获全胜。 那差不多是舒澄澄第一次真的吃亏,后来舒澄澄慢慢学会了八面玲珑,再也不得罪人,包括卢斐,再开学时,卢斐和男朋友一起去德国交换了,到毕业都再没见过。 舒澄澄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破新闻不少,只有这件事最怕人提,怕到不喜欢去人多的场合,生怕碰到当年局中人,幸运的是一直没人提起,也一直没有再碰到卢斐。 没想到那是因为卢斐死了。 她都没抑郁,卢斐那个美女蛇怎么还抑郁了? 把文章看了最后一遍,舒澄澄看见第一张配图是大学时的课程合照,那天舒澄澄翘课,红圈只圈出了卢斐,卢斐穿白裙子,长卷发,眉眼弯弯,温婉动人。 再看头图,设计峰会那天舒澄澄在门口遭遇霍止,在内场遇到欧夏,心情不佳,下巴高昂,加上黑礼服裙和束起的头发,看起来倨傲非常。 她一向只知道卢斐表里不一,但不知道自己有时脸会那么臭,两相对比,卢斐的确更招人喜欢点。 郑溟一直说他是她的同学,但她对这个人全无印象,看到卢斐才想起来,卢斐那时候的男朋友就是法学院的,比她大两届,她只听说过他姓郑。 她苍白着脸放下那叠纸,郑溟风度极佳,对她笑,“终于想起我来了?” 她记得卢斐是很爱炫耀那个恩爱体贴的男朋友的,有一次卢斐在课上接了电话出去,捧回来一大束粉红色的荔枝玫瑰,是郑溟打工赚钱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 郑溟那时候应该是真的喜欢卢斐,难怪他现在每次见到舒澄澄都要阴阳两句——因为卢斐死了。 死人不会说话,这一巴掌打在脸上阴风阵阵。 这么想着,就有一阵风呼呼涌进废旧公园,阴恻恻恶狠狠刮来,舒澄澄真觉得脸疼。 那叠纸随风簌簌,被郑溟压住,“这文章发出去,你的前途就没了,可你这人除了建筑也不会别的了。一百万值不值,好好想想。” 他真无耻,自己欠了钱,就想起来老仇家了。电视剧里的勒索案怎么也得是一千万起步,不过郑溟应该是知道她花钱厉害,赚的没多少,手上更没剩多少,所以要得还算克制,他只要她一百万,可是舒澄澄这辈子都没赚过几个一百万,更没被勒索过,她气得胸口闷了一团硬块。 话不投机,郑溟也没多纠结,自己离开公园,舒澄澄也起身走出去,郑溟还在公交站等车。 岛上可选的住所不多,郑溟跟她走进招待所,也开了间房。 服务员还在收拾她的房间,她在走廊上等,恶狠狠嚼着面包,强行憋出股狠劲,搜刮脑子里的歪脑筋:她认识的媒体资源不少,就算郑溟发了文章,她能不能扳回一城?或者能不能抢先一步,先放个烟雾弹混淆视听?再或者,能不能干脆去找那个营销号谈谈价格,把事捂在摇篮里? 郑溟出了房间下楼吃饭,见她在那琢磨,笑着说:“你想自己弄个澄清文?也不是不行,我还可以推你几个营销号。不过你要是非这么干,我就把整件事都发出去得了。你总不会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吧?你干的事可比抄袭恶心多了。” 舒澄澄直觉有根烧红的热针往脊梁骨缝里扎进去,憋出来的狠霎时全没了,就剩下一个脊梁骨被钉在墙上的可怜虫。 郑溟经过时在她脸上拍了拍,“别装可怜。抄袭嘛,可大可小,现在在网上随手写个脑残小说都有人空口白牙说抄袭呢,抄袭这事是好解决,但你当年从头到尾的整件事可就不好说了,什么栽赃啊,打架啊,抹处分啊,要是都说出来,那完蛋的估计就不止你自己了。我劝你别祸水东引,就两个选项,你改行,或者我拿钱,听懂了?” 舒澄澄去走廊上的卫生间干呕了一会。 人擅长欺骗自己和美化自己,她多数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其实没那么清白。 一阵夜风吹进来,舒澄澄蹲下去,不知道是冷是热,她腿是软的,凉得每知觉,背上却大汗淋漓,一时站不起来,就蹲在墙根捂住脸。 有人敲了敲门,见她没应,窸窸窣窣地在她身边蹲下来,“哎,你、你别哭啊。” 她没哭,只是一头汗,茫然地抬起头。 面前有个人,竟然又是闻安得,他穿着印着公益课 logo 的白夹克,原来就是白天渡轮上那个看海的阿波罗。 、 闻安得是替老师带队来岛上做保护古建筑的公益课,学生们住在外面的民宿,他是来招待所取文件的,结果上楼就看见她进了卫生间,等他取完文件,他又看见她在门边蹲着。 舒澄澄还是腿软,闻安得把她架起来弄回房间,她费劲地爬上床。 闻安得看着她,她窝在床上看窗外的星星,神情像做梦,眼睛光亮,睫毛轻眨,她真漂亮,也真不高兴。 闻安得在床头蹲下来嘲笑她,“舒总你怎么又这么虚弱了啊?” 因为她干过的坏事要被人挖出来了,做贼心虚。 有滴汗沁在她眼角,像眼泪似的,闻安得不笑了,抽了张纸,轻轻压掉,才轻声说:“我上次说你,是因为你非要睡我,我才挟私报复。我都是瞎说的,你别难过了。” 舒澄澄翻过身,用后背对着闻安得,“不是因为这个。我跟他分开了。” 闻安得沉默了一会,“那你这是怎么了?” 她有点困,挥挥手指,“谢谢你,出去把门带上。” 闻安得起身走了,带上门之前对她说:“你是我第一个病人来着。我不是做心理医生的,但那天你闯进来了,把我当医生看,跟我求助,所以我和你至少是有一点交情的,对吗?” 舒澄澄翻回去看他,“嗯?” 年轻人站在门边,郑重其事,“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真的。” 他是个善良的人,让人自惭形秽。 舒澄澄说:“晚安。我真的困了。” 她半夜又醒了,汗涔涔地窝在床上,再也睡不着,打开手机,晕头晕脑地打开网盘,翻出以前读大学时存进去的作业资料。她一度开着文档同步,所以小组作业啊,老师发的优秀案例啊,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都在网盘里面,有几门课的文件夹里,也有卢斐的作品,因为那时老师们都很喜欢卢斐,曾经把卢斐的作业发给他们参考。 其实她做过什么事她都忘了,至少是埋在心里关上柜门,让往事落灰。但是那些分数、线条、评语,还有小组作业 ppt 上大家开玩笑在最后一页写的“分最高的请吃饭”都摆在眼前,她还是彻头彻尾想起了卢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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