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几次之后,庄朵朵就厌弃了。 首先是远,光堵在路上就要接近一个小时。 其次是没有尊严。第一次结束检查后,庄朵朵哭着给母亲打电话:“妈妈,你知道吗?做超声检查的时候,所有人都提前脱了裤子等着,连个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我一手拿着病历,一手提着裤子,医生喊到名字了,我就得赶紧连滚带爬躺在床上去。检查完了,我连缓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我得单脚跳着去墙角提上裤子,而检查床上已经躺下了另一名患者……” 母亲对她的这通抱怨不以为意,反而提醒她:“看病就这样,这能怪谁呢?朵朵,爸爸妈妈不是没提醒你吧,从小就不让你吃冰的、不让你熬夜,你大学暑假那会,冰可乐当水喝,现在想想,怪谁呢?” 冰美式丝滑地流淌进嗓子里,在这个蒸腾着的早晨,庄朵朵清醒了一些。 她一边看着那些可可爱爱的小书包们走进教室,一边报复性地大灌了几口冰美式。她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在报复谁,只是觉得心里很痛快。 “是你找我?” 幼儿园教学楼里,出来一位穿着粉色运动短裙的女老师。 她姓曲,庄朵朵在警察那里见过她,她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做的笔录。 “有小树苗妈妈的消息了?我是说,沈雪的消息?”看清是庄朵朵后,曲老师几乎是带着点欣喜的意味奔跑过来。 庄朵朵眼眶一热,她感到,在某种程度上,她们是同盟——她见过她最后一面,她收到过她最后一条消息。 “还没有,我只是想问问,最后她发来的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话,曲老师慢下了脚步。 她迟疑地站在幼儿园门口,重新打量了一下庄朵朵。 庄朵朵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和沈雪是一起学车的,我想知道她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也许我能找到她的去向。” 曲老师低下头,下意识地把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向身后藏了藏,“我已经把语音记录交给警察了。你如果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去问一下办案子的彭警官。” 庄朵朵被她突然的变化整蒙了,只能慢慢地试着打动她:“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是最后一个和沈雪有关联的人。我当时看到她手机只有7%的电了,我想,她利用这最后的一点电量发出来的消息,一定是很重要的……” 曲老师依旧摇着头,身子向后缩着,整个人都是抗拒的姿态。 “为什么你……”庄朵朵茫然地说。 “我要带孩子们去做操了。”曲老师向她道别。 “那个就是小树苗吗?”庄朵朵突然问。她指向的是一个上身穿着蓝色荷叶边短衬衫,下身穿着米黄色短裤的女孩。 曲老师回头眯着眼望了望,继而诧异地看向庄朵朵,“你怎么……” “那天沈雪也穿着一件蓝色的荷叶边衬衫。袖子被汗洇透了,就这么贴在她胳膊上。我想她可能就叫了很久的车,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庄朵朵的眼睛里也一阵湿润,刚才喝下去的冰美式在胃里翻江倒海。 “对,是小树苗。她们穿的母女装。小树苗说,这个月是她的生日。她妈妈答应她了,每天都穿一样的。她这衣服好几天没换了,她坚持说妈妈还没回来,她俩没商量好下一件穿什么,她不能换。”曲老师的声音带了些干涩。 庄朵朵点了点头。 愧疚感比胃痛更快地蔓延开来,她不敢再看小树苗那件皱巴巴的蓝色上衣,小声说:“那,那,老师你去忙吧。我得走了,我得去练车了。” “对了,你觉得她是私奔的吗?” 走出三五步之后,庄朵朵听到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话。 她条件反射般地愤怒起来,立刻回头说道:“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污蔑她?她这么爱她的女儿,她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女儿说走就走?!你是小树苗的老师,还是她最后发消息的人,她这么信任你,你不可以这样说她的!” 曲老师静静地听她发完脾气,似乎对这反应很满意。 “十点四十五分孩子们上音乐课,我可以出去一会儿。你去马路对面的肯德基等等我好吗?” 曲老师问。 庄朵朵怔怔地点了点头。
第6章 临危独白(2) 1. 在人来人往的玻璃橱窗后,庄朵朵听到了那段语音消息。 庄朵朵反复听了三四遍,还是很不解:“那天沈雪和我说过话,她好像说的是本地话。不是这个口音。” 曲老师点点头,手指攥了起来,她说:“那个司机,我听彭警官说,就是螺城人。这是螺城那边的方言,小树苗妈妈在学着用他那的方言说话。” “她为什么要……”说到一半,庄朵朵明白了。 在网约车上拼命地和司机套近乎的那一幕重回到她的眼前——强忍着委屈和害怕,一遍一遍对司机重复:“你和我表弟长得好像啊。年龄也差不多。太像了。” 庄朵朵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捂着自己的脸,想象着另一个自己正坐在车后座上,笨拙地学着司机家乡的口音,企图用这样柔和的方式换来一点友好。 “她想和司机套近乎。她也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庄朵朵带着哭腔说。 曲老师紧攥的手指松开了,轻轻抚摸着庄朵朵的肩膀,自嘲地说:“对,就是这样的。我猜任何一名女性都能明白这不过是小树苗妈妈的求生技巧。可是……” 她的声音哑了下去,“可是我没想到,我男朋友听到这段语音,咬定沈雪和司机是认识的。还在网上胡说八道,这才有了‘沈雪和人私奔’的谣言。他们怎么敢的?他们还有没有心?就因为受害人学着说嫌疑人家乡的方言,就能证明她是有心取悦他、勾引他?就能证明他们早就暗中往来许久?可笑!” “原来是这样!”庄朵朵也愤怒起来,她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关于沈雪的新闻,“你看,‘寻找沈雪’的帖子只有二百多条回复,‘本市一女子借学车私奔’的帖子底下,回复过万了,一直挂在榜上……原来罪魁祸首是他。” “所以,他现在已经是前任了。不好意思啊,早上我听到你想要小树苗妈妈的语音,反应过激了一些。”曲老师抱歉地笑了笑。 “没事,没事,很理解,换我的话说不定比你还急。”庄朵朵抓起一张纸巾,擦着眼泪,继续听那段语音,“之前你们关系很好吗?她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发给你?” 曲老师苦笑着往上翻了翻那天她和沈雪的聊天记录——在这段奇怪的语音之前,沈雪还发过几条文字信息。 这四条消息都是在早上十点之前发出的,和最后的语音消息隔了有四十分钟。 “我和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熟。平时联系也主要是为了孩子。这些语音消息,她应该是想先联系小树苗爸爸的。”曲老师脸上浮现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我猜那家伙压根就没回她。她只好继续给列表里的最近联系人求助。第一个也许就是我。” “小树苗的爸爸……”庄朵朵重复着曲老师的话。 “那家伙连警都没报!”曲老师的脸颊因愤怒而涨红,“那天晚上,一直没人接小树苗。我给她妈妈打电话,显示不在服务区;给她爸爸打电话,打了四五个,醉意浓浓的,说中午喝喜酒去了,刚睡醒。我告诉他小树苗妈妈发来的语音不对劲,第一个字连起来不就是‘我遇危险’吗?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别理她,神经病’。” 曲老师越说越气,庄朵朵买了杯冰可乐给她,她涨红的脸才缓和了一些。 “他醉醺醺的,骑着电瓶车把小树苗接走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就报了警。按说是不能立案的,毕竟是成年人,失联也没多长时间。幸好有她之前发给我的文字消息,再加上那会儿关于‘私奔’的事已经在网上发酵了,警察就介入调查了。” 2. 对于小树苗的爸爸老丁,庄朵朵是未见其人,只闻其声。 她记得去做笔录的那天,隔壁那间办公室里,有一个男人的嗓门比门口电瓶车警报声还响——“我哪知道?我说过了,那天老舅家有喜事,我喝醉了!不信就去查嘛,你们不是能看监控吗?看去呀!人证物证咱都有,嗳,咱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娘们就是跟人跑了……” 在驾校的约课群里,她也隐隐约约知道了这号不讲理的人物。 “什么东西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女学员动手!”宿秀丽是最愤怒的一位。 邬童出奇地安静,她并没有放过老丁——这几天,她一直和公安口上的同学联系,但只获得了少许的线索。 “简单来说,凶多吉少。”在又一个练车的间隙,邬童言简意赅地和庄朵朵、宿秀丽分享着消息。 沉默了一分钟之后,庄朵朵憋不住了,“就这四个字?这也太简单了。” “没有说去哪了吗?比如说,监控录到的最后一幕?比如说,车轮胎的痕迹,人的DNA什么的。”宿秀丽循循善诱。她在新闻里看过,警察查案子都是从这些细节入手的。 邬童啧了一声,重复了那句话:“凶多吉少。司机,外地人,社会关系都不在本地;监控,确实是线路维修,目前没有找到有价值的影像资料;车……” 她犹疑了片刻,估量了一下是否可以把这消息透露出去。 宿秀丽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手拽着邬童,一手扯着庄朵朵,“走走走,咱去那边树下说。那里凉快。” 驾校围墙旁有一棵老玉兰树,说是有五十多年历史了,当时盖这座院子时,特意为它绕开了一截。每年春天,这棵苍老的乔木就努力地开花,似乎不想辜负了“玉兰驾校”的名头。 三个人神秘兮兮来到树荫下时,发现方一楠也在这里。 她怔怔地坐着,满脸愁容,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身后有了人也没察觉。 “方教练?”宿秀丽喊了好几声,方一楠才错愕地回头。 “不好意思,你们休息休息吧。等下再练几轮。”方一楠起身要走。 “没事,方教练,忙一上午了,你也歇歇。我们没别的事,就是邬童打听到了点内部消息,我们分享一下。”宿秀丽热情地挽住方一楠重新坐下。 邬童脸上略带不悦,依旧言简意赅地说:“简单来说,车根本不是这个司机的。庄朵朵,你确实福大命大。和这个车绑定的司机另有其人,他那天晚上打了一夜麻将,第二天实在起不来了。但是呢,又提前接了你的预约单,不想损失这个钱,就让一块合租的人去了。” “什么?!”庄朵朵瞪大了眼睛,“我说呢,我一上车,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司机和手机APP上的人确实长得不像。” “哎哟,这也太吓人了。合着这人就没安好心。你说是不是,方教练?”宿秀丽义愤填膺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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