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余川双手猛地捏紧,指甲都嵌进肉里。眼睛没有眯,牙齿也没有咬紧。 这是师父黄堃第一次跟他说起这个故事。 “你当然能猜得到,那个年轻警察就是我,副乡长就是凶手。据他交代是在案发现场偶遇的被害人,两人还打了招呼。布依族女性穿的大摆裙,晃来晃去的,大腿白花花,刺激得这个副乡长起了邪念。强奸不成,失手杀人。” “头被他用镰刀砍下来,裹了油布放在一棵大榕树的树洞里。树洞里有他藏的几个老大的土坛子,里面装的是一种叫包谷烧的本地自酿土酒。这些酒是他要留着儿子结婚时候喝的,有好几百斤呢。头和镰刀都泡在酒里,坛口封了泥,不会发臭,不招苍蝇,不散发味道,谁也发现不了。” “他是听说警察局有机器可以还原死者生前看到的人,才来找我打听的,如果真有那种机器,他就准备找机会去把头上的眼珠子挖出来扔掉。免留后患。” 一长段的回忆性叙述,黄堃的脸上微微泛红,额头有汗。他都没有停下来喝过水。 “师父。” 刘余川难得地慌乱了,是被人直击内心隐秘的慌乱。 “一个小警察的无心之举,成了破案的关键。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那些关键的信息,线索,总是无意间,被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人发现,成为了破案最重要一环。所以不能拒绝,也不能忽视任何一个人。” 这回刘余川的眼睛眯起来了,牙齿咬紧。 这才是黄堃的目的。 “小川,没有谁可以凭一己之力,把所有事情都做完。要想达到一个目标,就是得依靠同伴,同事,一个团队。不用和每个人都做到亲密无间,但绝也不能和别人剑拔弩张,更不能浑身带刺,傲慢无礼。可以调动的人越多,得到的信息才会越广。” “我老了,身体也不好。你是我的徒弟,是我看好的人。我的有生之年,你得让我看到谁是‘白银杀手’,这盆又脏又冷的水,要靠你给我倒掉,但不是只靠你。” 钢针,都在黄堃的手上,但是并没有扎向刘余川。扎是没扎,疼痛的感觉却是一点没少。每一句话都是诛心之语。 “刘余川,你为什么要做警察?还是刑事警察。” 接下来,黄堃还是要问这个问题吗?那是另一根扎在刘余川身上的钢针,而且从来就没有拔出来过。 “我知道,你是把 6.8 命案的凶手,和当年的白银杀手联系在了一起。不,你不用回答我,也不用跟我解释。我相信,这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胡乱猜测。这是你的直觉判断。直觉,是刑警很重要的天分,是后天学不来的。” 刘余川已经不能再说话。 “我说了,白银杀手心思缜密,耐得住性子,是个需要被尊重的,难缠的对手。可能 6.8 命案的凶手,也会是。不管‘白银杀手’和 6.8 命案的凶手有没有关系,你要想抓住这样的罪犯,都必须比他更耐得住性子。心思更细腻,更缜密。” “他不太可能去找别人帮他杀人,因为参与的人越多,暴露的机会就越大。但是你可以。你可以有很多人,帮你。” “不要急于给自己和凶手下结论。他失败了,可以继续退回到暗处去,等着下一次机会。你不能,你必须一击即中,因为你没有暗处可以退。” “你是个警察。”
第七章 再发 2018 年 6 月 24 日,星期日。农历五月十一。阵雨。 20:35 田文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另一侧沙发上坐着的田道巍,用一种在他看来漫不经心,又自大傲慢的语气打电话。再挂掉。 田道巍,是田文明的二儿子,电话那头是田道巍的媳妇,田文明的二儿媳齐慧欣。田文明听不到儿媳妇在电话里说什么,只能听到田道巍说的三句话。 这电话,还是田道巍的妈,田文明的老伴浦梅让打的。 挂了电话的田道巍,也没跟同处一室的父亲说说打电话的情况,就自顾自地又玩起了手机游戏。田文明都能听到手机里传出“抢地主”的语音。 田道巍一贯如此,浑不吝。一贯,就是从小到大,对外人对家人,都是。浑不吝,就是浑。 除了对他妈,对他妈是言听计从的。 田文明很想问问儿子打电话的情况,一想到张嘴后,等着他的大概率是儿子的抢白,又把话咽回去。 厨房里,老婆浦梅正在忙活着。客厅里,吃饱了饭的孙女田璞蕊正乐呵呵地看着“熊出没”的大电影,一边看一边喝酸奶,还一边咯咯咯地笑着。 家里的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只有他一个人是闲着的。闲着等人回来吃饭。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能有今晚上的“愉快”晚餐,正是得益于他的一张“老脸”。 “老二,媳妇怎么说?” 田文明的妻子浦梅在厨房里大声问道,她一直在厨房里做菜。 “坐车到昆州一中门口了,马上就到家。” 田道巍头也不抬地回答,继续着自己的手机斗地主。 “那你还不去厂门口接。” 浦梅说的话更像是命令。 “知道了。” 田道巍答应着,手机游戏还是没停,但人马上就站起来。在门口换鞋子,开门,准备出去。 “爸,你要去干嘛?” 田璞蕊问了一声 “门口接你妈。” 20:30。 “众合”洗车场,距离昆州最好的学校——昆州一中,直线距离不到 500 米。 这里原来是昆州财贸学校 ,2015 年,推进职业教育集团化、规范化发展,财贸学校和昆州市其他多所中职、高职学校,一起搬到位于高新区的“职业教育园区”。 借着昆州一中的金字招牌,这块地成了房地产开发的“热土”。 学校旧址拆迁建设住宅小区,周边还有一些土地暂时闲置。头脑灵活,也有些门路的山鑫托了关系,在靠近路边的位置做了平整,装上简易围栏,升降杆,还有几台自助洗车机。 停车、洗车都有了,主要营业对象是昆州一中接送孩子的家长。因为昆州一中走读的学生多,路边车位又有限。接孩子停车,是刚需。 到现在也营业快半年了。 一个女司机倒车时候剐蹭了旁边的车,双方起了争执。山鑫好一顿忙,才算解决。刚准备坐下,想给自己的茶杯续上水,就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这德国踢的是什么呀!要身体没身体,要速度没速度,要突破没突破,连远射都和传中争头球都没了,就只剩传球了。学西班牙没学会,把自己的看家本事全丢了。” 来人是个男的,说话像连珠炮,噼里啪啦。 “第一场打墨西哥,墨西哥是怎么打怎么有,有传球,有跑位的,要不是射门实在臭,早打成筛子了。这场好,踢瑞典,倒是靠定位球赢了。你说他早干什么去了?” 来人也不等山鑫说话,拿过柜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就点上了。 曹文广,儿子在昆州一中念高一。平时孩子基本都是他负责接送。每天早、中、晚各一趟。晚上这一趟,来得早还有车位,就把车停在路边。来得晚了,就把车停进山鑫的停车场。 曹文广虽然是单位上的人,但为人江湖习气重,跟谁都自来熟,喜欢交朋友,算是山鑫的熟人。 注释①:6 月 24 日凌晨,2018 年俄罗斯世界杯 F 组小组赛,卫冕冠军德国队 2:1 战胜欧洲球队瑞典队,在第一场输球的情况下,保留了小组出线的可能。 山鑫知道曹文广喜欢足球,喜欢看,也喜欢踢。这几天是世界杯期间,每天来了,都会和山鑫侃世界杯的事情。 只是山鑫不懂足球,也不喜欢看世界杯。 “你说的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不是输了赢了,是老张那个家伙前几天买德国输,中了好几千。把他能耐的。今天早上上班在办公室跟我摆了一天的谱。说德国就是侥幸赢了一场,下场还是得输,小组出不了线。还说他看得准,透彻,德国没有大中锋,没有爆点,阵地战攻坚能力差,硬仗打不下来。嘚啵嘚嘚啵嘚,好像就他懂球。” 两个人说的不是同一回事,山鑫说的是比赛,曹文广说的是彩票。不过这么一说,山鑫倒是也明白了为什么曹文广那么生气。 “别生气,别生气。输赢都正常。给你倒杯茶。” 山鑫打着哈哈,随手用遥控器把频道切换到了 CCTV5 体育频道,刚好播的也还是世界杯的节目,说得挺热闹。只是说的不是昨天的比赛,是在分析今天的。 “不要茶,给我包烟。” “烟,你不是拿着了吗?” “这是拿的你的烟,现在是要你卖烟给我。” 这句话一说,两个人都笑了。 “老板,要包烟。云烟,印象②。”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一定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众合”洗车场开业半年来,从来没有和山鑫说过话的人。 注释②:云烟印象是红云集团出品的中高档香烟,市场售价 60 元。 田:“你到哪里了?” 齐:“已经到昆州一中门口,马上下车就到家了。就几分钟,马上。” 田:“让车送你进来。从门口到家里,还有老大一段路呢。” 齐:“这不是为难人家门卫嘛,都说了不让车辆进入了,让人家门卫怎么办?我下车走快点就是了。” 田:“那你快点。都等着你呢。菜都好了。” “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干的好。” 挂掉电话的齐慧欣不自觉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心里感到一阵发虚。不知道是出于对黑暗的本能反应,还是因为撒谎的缘故。 这条小巷子也在昆州一中附近,但是在昆州一中大门的相反一侧。她刚才在电话里,跟田道巍说了假话——她没有在什么学校门口,也没有坐车。 但这不是故意骗人,应该算是善意的谎言。 结束通话的智能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 20:36。还是得走快点,田道巍那个脾气,要是上了头,可是不会听什么解释的。 手机放回左肩的挎包里,扭头看向自己的右侧——那里是一圈差不多有两层楼高的围墙。加上比一层楼还要高的围墙石脚,从小路上抬头看,像一座黑色小山压下来。 颇为压抑。 围墙里面是拆迁后正在施工的工地,能听得到各种机器的声音,轰轰隆隆响个不停。只是不知道是些什么机器。隔着高高的围墙,工地里透出的不多灯光,也成了紧挨着的小路上,仅有的零星光亮。 齐慧欣努力想走得快一点,但是灯光昏暗,道路狭窄,路面又不够平整。要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心里再急,就是走不快。 脚上穿的鞋子是半高跟的,也是走不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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