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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尤文没听到关朝闻回复。他只听到窗外车辆驶过的声音，楼下有人喝醉酒大喊大叫。关朝闻在门的那边，他在门的这边，呼吸快而短促。 俞英又问： “程行周的？” 钟尤文用手摸口袋，想掏香烟盒，但想起这里是室内。 他听到关朝闻的声音，细细的，“应该只是胃不舒服。” 他把手松开。 室内，俞英跟关朝闻似乎为了是否去医院的事，又起了些小冲突。接着，里面突然传来碰撞的声音。 他将手放在门上，准备推门而入：“怎么了？没事吧？” 俞英喊：“你等一下——” 里面特别安静。钟尤文能够听到里面传来她们俩说话的声音，但很低，仿佛室内有两把低音提琴，在相互共振。但她们俩是在争吵？在宣泄？在哭泣？他全然不知。 在过分的安静中，门开了。 俞英一条手臂捞着关朝闻，另一只手推门，将脑袋往左边微微一摆，对钟尤文说：“去医院吧。” —— —— 后面的事，关朝闻记得断断续续。 她记得自己伏在钟尤文背上，他脖子后头发半长，衣领干净。她记得俞英将她扶进车厢，任她半搂半偎。她记得钟尤文一路疾驰。她记得她跟俞英絮絮叨叨，她像小孩一样说起两人初相识的事，说累了，又在车上睡过去。 她记得医院惨白的墙壁，记得惨白的灯光。深夜急诊室依然喧嚣，但躺在检查室里，一切寂静如深海。病房窗户外安装了护栏，俞英跟钟尤文的影子投在窗户上，被这些护栏割成一道又一道。 医生说从检查结果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俞英非常紧张，反复追问：“怎么会没事呢？她痛得快直不起腰了。” “那你们再去做个详细检查。”医生嘴巴非常紧，俞英怎么套话，都死守着医患间不可轻易授人口柄的底线，但最后他们也是听出来了：关朝闻的身体没问题，很可能是饮食不定、精神压力，导致经常胃痛。 从医院出来已经四点，俞英跟关朝闻都很是疲累。钟尤文送两人回家。关朝闻的房间仍空着，俞英陪她一起睡。钟尤文担心她还有什么事，也留下来。 屋里非常安静，连汽车经过的声音都罕有。关朝闻模模糊糊地想着，上一次，她跟俞英睡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她情绪疾病那次吧。那时候，父亲不懂，母亲不理解，她觉得自己内心开了好大一个洞。 只有俞英跟她说，得了这个病，不是你的错。 全世界这么多人，只有俞英理解她。 俞英取条干净被子，抱到床上，把毯子拉高到关朝闻胸口，“别冻着。”又问，“还痛吗？” “好多了。” “以后要爱惜自己身体。” “嗯。” “如果你有什么事，你爸妈会很难过的。” 关朝闻笑，“我看起来像小学生吗。” “哈？你有小学生那么乖，早睡早起，定点吃饭吗？” 两人都笑。 窗外暗夜逼近黎明，树叶在枝头微风中轻轻颤动。关朝闻心里想着这天晚上的发布会，但又睡不着，翻来覆去。俞英把自己的香蕉型卡通抱枕丢给她，“抱着，容易入睡。” “你也失眠？” “怎么会？我倒下就睡了。”俞英说。 关朝闻笑了笑：“像你这样喝酒，肯定倒下就睡。” 俞英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关朝闻将脑袋靠向她，像她们第一次相拥而睡时那样。她低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 俞英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似乎对这件事非常习惯。细细想，“应该是俞云走了以后吧。” 关朝闻安静一下，“勾起你伤心事了，对不起。” 俞英却觉得很奇异。她从来不提起俞云，总觉得这个妹妹就一直躺在她的记忆深海里，平静无声。哪天这往事冒出来，这海面便惊起了涛，骇住了浪。但关朝闻在她身旁，她想起俞云，不再失控。 她平静说：“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当初发奋读书，是为了家人，为了俞云。后来，她不需要我了，我混过去就是。”她用手抠了抠下巴的痘痘，又说，“我不知道天才是什么样的，但一定不会是我这样，毫无人生目标，混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如果不是你邀请我做万物，我不会发现自己原来喜欢这行业。这才是你送给我最大的生日礼物吧。” 关朝闻在枕头上，睁着眼睛看俞英，“我也想要你给的礼物。” 俞英问：“你想要什么？”她想，关朝闻现在可真瘦啊，单薄的侧脸，单薄的身板，像剪出来的纸片人似的。 “我想要你少喝点酒，喝酒对身体不好。”她语气正式，“而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俞英啊，如果没有你，即使像我这样耽于幻想的人，也不敢做这样大的梦，而且还一步步将它实现。虽然这个气球一样膨胀的梦，慢慢泄了气，缓缓变了形。但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们是能够度过这难关的吧。 俞英奇了：“你喃喃自语个啥呢？” 关朝闻笑笑，说声晚安，转过身去睡。
第63章 轮到万物了 关朝闻中午醒来，手臂发麻。她将手从俞英身体下抽出来，起床看手机，回复了积压半天的工作消息。下了床，她踩着拖鞋，轻声走向厨房。 钟尤文穿一件棕色连帽无袖背心，在厨房里煮早餐。开了锅烧水，水面咕咚咚冒着小泡，捏一个出前一丁面饼，放进锅里。 他没转身，背对她：“起来了？” “嗯。” “睡得好吗？” “挺好的。” “还有不舒服吗？” “吃了药，睡醒一觉，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钟尤文侧过脸看她，问她要不要吃面。 “不了，我自己做点别的。”关朝闻走上前，扬起头打开上方厨柜。 吐司片放在厨柜最里面，她得稍踮起脚。钟尤文抬手，“这个吗？” “不是，那个吐司片。” 他身子往里靠了靠，一只手按住厨柜柜面，另一只手去取吐司，身体像半座城，困住她。从他这个高度往下看，能够看到她干净的脖颈，后颈上细细的绒毛，他曾经吻过这细细的脖子。 现在她的身体被他的手臂卡着两边，她微蜷的脖颈跟身子，像一柄白色刀刃，几乎贴上他身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想象自己弯腰搂住她，像那一夜般，反复亲吻她脖子。如同刀刃上舔花蜜，这想象使他浑身起了战栗，舌尖冰冷，又微甜。 然而现实中，他只是利落平静地将吐司递给她，她飞快接过，“谢谢。” 钟尤文已将面条煮熟捞起，烫好青菜，加一片午餐肉，做好一碗面。他转头看关朝闻，“你要吃点热食吗？我担心你的胃。” “我会煎一下吐司再吃。” “那就好。”钟尤文靠在门边，站着吃一碗面。他看关朝闻将吐司切片，抹上花生酱，切成四等份，又碗里打个蛋，加牛奶，搅拌均匀，吐司蘸取蛋液，煎至金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发布会是什么时候？” “今晚。” “你身体还应付得来？” “应该可以的。我现在没感觉有问题。” “别硬撑。” “嗯。” —— —— 一整天下来，连开大大小小十个会，丁卓走进办公室时，眼眶都是微红的。他将身子沉入椅背上，闭目休息。万年敲门，探头见他正在休养，正要退出去，丁卓睁眼，“进来吧。” “打扰你休息——” “休息不了，脑子根本停不下来。”丁卓一只手拉住领带，扯下，抛开，伸手接过万年递过来的财经媒体采访提纲。 丁卓注重自己的公众场合的形象跟言辞，但即便如此，某次接受采访时他提到南生堂面临的问题，稍微多说两句，这话随即成为标题。朋友给他发消息，问南生堂是否遇到很大危机。后来他接受采访，再没提过问题，只大谈公司发展前景有多好。 因前阵子南生堂做了一场盛大的元宇宙发布会，采访中自然提到相关问题—— 数字艺术未来可以为美妆行业带来什么？ 元宇宙会为这个行业带来什么变革？ 丁卓看着后面的问题，手指轻触一下下颚，自言自语般，“哪里会带来什么变革呢。” 万年正在旁替他录入，听到这里，抬头看他一下。 丁卓跟他对视：“你给我编点别的什么，别把刚才那句写上去。” 万年会意。他低头在文档上备注，随口问，“我纯粹好奇，既然你对这个概念谈不上认同，那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做元宇宙？因为我不敢错过。我要一直留在牌桌上。” 到内地创业，待在美妆行业，丁卓赶上了风口。但是被风吹的感觉并不如外人想象般舒适愉快。国际巨头已回过神，一直在压制他这个出头鸟。后起之秀在身后拼命追赶。风将他吹得这样高，他一刻不敢停歇，梦里时常从高处摔下至粉身碎骨。 整理完采访提纲，万年提起前几天他去看了万物的元宇宙发布会。 丁卓本正在看电脑，这时摘下眼镜，问他：“怎样？” “他们没有租用酒店或音乐会场地，租了一间大专的体育馆，规模很小。”他斟酌着用词，只说万物预算不足，关朝闻那天脸色有点发白，不提他们放了 26 米 Cinity 巨幕矗立场馆正中间,不提四周三层看台上气氛热烈，不提他们短短两周内赶出来一个万物元宇宙。 丁卓一笑，“我倒觉得那天搞得不错。” 万年意外：“你也去了？” “我坐南侧的角落。”那天，丁卓看着工作人员从场馆北侧拉开巨幅海报，万物虚拟大使跟喵五动漫角色梦幻联动。现场都是年轻人，如同一场盛大嘉年华。 他在现场还见到程行周，穿件长袖条纹衬衫，里面搭白色短袖，戴墨镜，脸上没有表情，待了一小会儿就走。 万年说：“我看不透万物，既然是小公司，那就老老实实按照小公司的打法去做，买买流量好了，非要花钱做研发、做元宇宙。” “不知道是关朝闻还是程行周的想法，总想做超出自己体量的事。不过也能理解，现在流量不好买。” “的确。” 大家都想复制南生堂的成功，但流量费用高涨，靠全面开屏占据用户心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丁卓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说的，他们说，南生堂赶上了好时代。也有人说，这个靠流量抢占用户心智的年代，原本就是他开创的。 他心想，大家都忘了，当初南生堂踏入这个市场时，可是韩妆全面开花、国货不被看好的年代。《来自星星的你》全智贤的星你色口红，《太阳的后裔》宋慧乔的兰芝双色立体口红，占据中国女孩的梳妆台。中端韩妆以产品创新、包装精致、上新率高、性价比高见长，当初丁卓做南生堂时，下了苦功攻克这几项，上新率比韩妆高，性价比比韩妆高。再加上国内电商跟美妆博主种草的东风，南生堂跟它的国货同行扶摇直上时，韩妆在大潮中已跟不上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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