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站在门口。今天宿舍楼下的分数栏里,A201又被扣了一分, 陈缘知看到之后便去翻看了扣分记录册, 翻到扣分原因是厕所坑有纸巾残留。 王芍青面前的柯玉杉低着头, 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应道: “应该是……我出门前上了厕所,但是我记得我冲了水的。” “可能,可能没冲掉吧。” 王芍青确认完对象,脸上最后一丝收敛也褪尽, 露出原本昭彰的獠牙来: “哦,还真是你啊?”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王芍青坐在自己的床位上, 给朋友打电话, 一边笑一边话里有话地暗暗刺人: “你别说了,我都记不清上次拿荣誉宿舍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感觉来到这个宿舍就没拿过几次了, 我们之前每周都能拿好吧!” “对啊,我真的觉得很无语。” 她猛地拖长了声调,这让她的话听上去满是恶意: “——你说,怎么会有人上厕所连纸都冲不干净啊?我真是想破头都理解不了这种人!” 柯玉杉默默地坐在床上看书,她低垂着眉眼,仿佛没有听见这些难听的话一般。 陈缘知看着这一幕,嘴里呵出一口气。 还是那套老掉牙的对付人的方法啊。 陈缘知收回了目光,本想开始看昨天没看完的教辅书,结果余光在掠过柯玉杉时微微一停。 那人脸色还是默然,仿佛并不在意王芍青的恶言恶语,可扶着书脊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差点忘了。 王芍青这套阴阳怪气的方法,陈缘知早就免疫,可柯玉杉这样性格的女孩却非常容易受到影响。 倒不如说,王芍青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柯玉杉的克星。内向敏感遇上伶牙俐齿,似乎总是前者吃亏。 陈缘知看着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柯玉杉,抿了抿唇。 王芍青那边还在笑着大放厥词:“对!你别说,我真怀疑有些人从来没有住过宿,不然怎么能做出这么讨人嫌的事来啊——” “讨人嫌的到底是谁?” 清冷如碎冰的声音在半空中猛然炸开,王芍青的声音仿佛一节被截停的火车,一直低着头的柯玉杉霎时抬目,然后愣愣地看着陈缘知。 陈缘知坐在床铺上,背后是一扇窗,背光模糊了她的五官,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亮更惊人,直直望去的目光则是静得让人心惶,几乎要生出些自惭形秽来: “在宿舍里大声打电话,真的以为谁都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是吗?我只觉得你很没礼貌。稍微住过几次宿的人都知道打电话要么小点声要么就干脆出去打吧?真以为自己一点错也没有,可以高高在上全无负担地指责别人?” “天天编排别人的闲事和八卦不会让你看上去多么神通广大多么了不起,只会显得你人品卑劣,做派低级。” 陈缘知要么不开口,一旦开口骂人必是字字珠玑。 柯玉杉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久才反应过来,陈缘知表面上是在责备王芍青在宿舍打电话的问题,实际上则是把王芍青之前讽刺她的那些话挨个儿奉还了回去,顺带贬损一下王芍青这个人的品行。 王芍青再一次被陈缘知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柯玉杉怔怔然地望着陈缘知,却见陈缘知转过头,朝她看来一眼,微微弯了弯唇角。 柯玉杉读懂了陈缘知的眼神。她眼底的忧伤渐渐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粼粼闪动的微光。 十一月便在这样无形的硝烟中度过了。 十二月初的光景暗淡不少,低温逐渐笼罩了南边的沿海城市,陈缘知早就换上了全套的冬装校服,开始在校服外面加穿一件略厚的外套。 又逢周末,陈缘知去社团活动室找许临濯,并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最近嘛,大概就是这样。”陈缘知抬头看向许临濯,被他脸上的表情带得一怔,“怎么了吗?你怎么这副表情。” 许临濯敛起情绪,慢慢恢复成平时的模样:“……那个王芍青,她最近还针对你吗?” “不太清楚她背后有没有继续和别人说我了,但是当面的确实少很多。” 陈缘知笑了笑:“而且许临濯,我一点也不在乎她这点招数。如果我后面的考试顺利,我下学期就能升进创新班,我升班了,她却还呆在普通班,这不得把她鼻子都气歪?想想我就解气。” “报复人就得抓蛇打三寸,兵不血刃,却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许临濯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人此刻非常像一只正在算计人的小狐狸,眼睛里闪着光的精明样子落到他眼里,也这么可爱。 意识到这一点,许临濯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微微叹了口气。 要死了。 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忍多久。 “许临濯?你在干嘛。” 陈缘知奇怪地看着许临濯,她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了,于是倾身靠近了些,“你头疼吗?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一片温柔的阴影落下,鼻尖嗅到了一丝海盐和鼠尾草的气息,是来自女孩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 许临濯连忙握住了她伸过来想要探测温度的手腕,但又仿佛烫手一般马上松开,眼神慌然地扫向一侧:“……我没事。真的,就是觉得有点热。” 陈缘知不疑有他,起身去窗边把窗户都打开了,但回来之后还是嘀咕了一句:“感觉你最近怪怪的。” “是有什么心事吗?” 许临濯:“……不,真的没什么。” “……其实,我有点担心你。” 陈缘知:“担心我什么?那些谣言吗?” 许临濯摇了摇头:“谣言本就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的,只要是谣言,注定会不攻自破,我没必要担心那些。” “我是在想,天天和那人呆在一个地方,你会不会受到影响。”许临濯看来的眼神温柔清冽,一潭水瞳里漾出波纹,“她并不重要。但如果影响到你,还是早些将她剔除出你的生活为好。” 陈缘知:“唔……怎么说,影响肯定还是有一点。”比如说今天中午的事情,如果没有王芍青在那里刁难挖苦柯玉杉,她也不会动了恻隐之心,浪费那几分钟去和她对线。 像这样的事情,即使她完全不在乎王芍青的冷言冷语,甚至能无视这个人,也不免被对方找上门式的挑衅被动干扰到自己。 “但是如果提出换宿舍的话,以我们班主任那种和稀泥的作风,若不是两个人有特别大的冲突,或者对方有特别严重的问题,她是不会答应的。” “不可以转外宿吗?” 陈缘知顿了顿,“外宿……我家长,应该不会同意。” 她当初便是外宿,不还是被她母亲逼来学校住了么。 陈缘知垂下眼帘,没有注意到许临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明白了。那如果能证明王芍青这个人有很严重的问题,你们班主任应该会同意换宿舍吧?” 陈缘知:“应该会吧。这样至少把握会大一点。” 许临濯笑了笑,“嗯。那就不聊她了。看书吧。” …… 夜晚,月华如盖。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许家大门被轻缓推开,一名穿着白色长衫的男子缓步走入玄关,随手将长柄伞搁在伞筒旁。 在房间里看书的许临濯听见门锁的响动,眼神一顿,合上了书籍,起身披上衣服打开了房间门。 他循着楼梯下到一楼,脚步停在了楼梯口,没有再靠近。 客厅内,素衣男子被汉白玉长桌上的一幅画吸引,他伸手将桌上的画纸拾起,月光透过半长的黑发,在来人的鼻梁上停滞。 而男人专心地看着手上的画卷,他的目光在白纸上缓慢梭巡,不知看到了什么,目光一滞,看上去竟是有些出神。 男人长相清俊,带着副细框眼镜,举手投足间气度儒雅斯文,已上了年纪的脸生出皱纹,却难掩骨相的优异,让人可以窥见他年轻时的几分卓越风姿。 若有认识许临濯的人站在此处,定会惊讶,因为这个男人和许临濯的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般。 许临濯开口道:“爸爸。” 许致莲像是才注意到许临濯一般,他闻声抬头,看到许临濯站在暗处,面上微微露出些许惊讶,“临濯。你还没睡吗?” 许临濯走近了些,朝他微微点头:“嗯,在做试卷。” 许致莲:“注意休息。别学到太晚。” 许临濯应道:“是。” 空气一时间沉寂下来。父子俩仿佛不是血浓于水的至亲,而像是一对陌生人,勉强寒暄几句之后,彼此间便再无话可说。 许临濯看着许致莲,许致莲则是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画,半晌,他似乎终于将这幅画的细节全都阅览无遗,方才抬头看向许临濯,声音里带着些迟疑:“临濯……” “这幅画,是你画的吗?” 许临濯清瞳若水,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月光照了进来,可他的眼睛却没有被点亮,仍是沉浸在黑夜里。 许临濯:“不是。” “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画的。今天我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她看到家里的画,说她也喜欢国画,我便请她画了一幅。这幅画便是她画的。” 许致莲点了点头,像是了然,“原来如此。” 他顿了顿,似乎是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话语会显得不合时宜,所以在斟酌着是否吐露,又该如何开口。 许久,许致莲才终于拿定主意,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语气温和地说道: “……她画得很好。这幅画,我能不能先帮你们收起来?” “之后,若是她再来家里玩,就让她来我书房,找我拿这幅画吧。” 许临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神情波澜不惊: “好的,爸爸。”
第90章 韧性 十二月初, 高二级的学生们迎来了上学期的第二次月考。 考完试的当晚,陈缘知对完答案后,表情也没有放松, 眉心一直微微皱着。她一反常态地重新做了好几遍数学的应用题,反复地对着答案比照思路。 几天后, 成绩出炉, 陈缘知拿着自己的各科试卷去找了许临濯。 “这次考得怎么样?” 陈缘知垂下眸:“还是全班第一。” 许临濯敏锐地发现了什么:“那为什么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陈缘知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级排退了。” 许临濯了然, 直起身,接过了陈缘知手上的试卷, 嘴里问道:“退了多少?” “……二十多名。” 许临濯在心里盘算,他记得上次清之是第二百三十名左右, 这次退了二十多,刚刚好退到了创新班线上,应该二百五十多名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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