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华,你怎么会来顶楼?” 白煜华却像被扎了尾巴的刺猬一样,眼神一变,陡然转过头看她,语气很不好:“怎么,那里是只有你们能去吗?” 陈缘知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一双眼看来时依旧波涛平静: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煜华微微一僵,他意识到自己言辞有些冲了,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懊恼地再度转过头去。 陈缘知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说道:“你真的讨厌许临濯?” 白煜华本来已经转过头去了,闻言瞬间转了回来,满眼惊愕,声音也微微提高: “你说什么?” 陈缘知看着他:“刚刚,你跑掉之后,我和许临濯说要来找你解释。” “许临濯和我说,不然他来找你好了。” “但我没答应他。” “因为我记得许临濯他和我说过,他说,你和他的关系并不算好,甚至,他觉得你有些讨厌他。” 白煜华突地开口打断,语气急促中带着一丝焦躁:“我没有!” 陈缘知说到一半的话断在口中,她定定地看着白煜华,缓慢重复道: “你说没有,是什么意思?” 白煜华低下头,声音也变得微哑:“……我没有讨厌他。”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许临濯。” 高一刚入学时的白煜华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不仅出生富庶家庭,从小享受最优渥的教育和环境,更是在学习上天赋卓绝,从小边玩边学,也一直是第一名。 即使入学时的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东江中学这一届新生里入学分数最高的那个人,但他心中依旧激昂澎湃。 白煜华后来回想,大概是因为那时的他太骄傲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自己过不去的坎,也从未真正地尝到过挫败的滋味,故而慢慢长成了气焰盛烈的样子,近乎目中无人。 即使并非第一,白煜华也满怀自信,总觉得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未来等待他的也会是广袤光明。 但是他的骄傲,在高中的第一年,就被一个人狠狠击碎了。 那个人就是许临濯。 白煜华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他曾以为自己足够优秀,足够无懈可击,但在许临濯面前,他所有的引以为豪都黯然失色。 许临濯像是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山,牢牢地坐落在第一名的位置,白煜华第一次考试还觉得难以置信,到第二次考试之后,则演变成了不甘。 那一刻起,他开始疯狂地努力学习,试图超越那个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人。 但白煜华为此努力了两年,便做了两年的第二名。 曾经的十六年里,他自诩天赋异禀,但这一场溃败却让他彻底清醒了——原来世界上确实有他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原来有些事,并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面对这样一个折损了他骄傲人生的家伙,白煜华本来应该是十分讨厌他,视他为眼中钉的。 但许临濯这个人太好了。 他是元培班的班长,从高一开始便是了,班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他在统筹,无论何时待人接物都令人如沐春风; 他也是东江中学学生会的主席,社团里与他打过交道的老师和学生都对他的工作能力示以赞许; 甚至这个人他还足够正直,足够勇敢,在面对找碴的年级主任时,他第一个站出来,声音朗朗地帮被欺负的女生说话,不惧当众反驳学生眼中的强权。 这个人太过于优秀,优秀到令人望尘莫及,以至于,明明白煜华他本该嫉妒这个人的,却在面对他时,生不出一丝的嫉妒心。 白煜华内心的复杂情绪在高一的一次对峙中爆发,来人挑衅他,拿他万年老二的成绩为切入点,成功戳到了白煜华埋藏最深的自尊心。 他和对方互相对骂到激烈之处,对方竟出言不逊,直指他心目中遥不可及的那个人:“哦,差点忘了,还有你们班那个许临濯,以为自己很牛逼?真是装得要死。” 白煜华原本还带着三分克制,那时却是彻底忍不住,爆发了。 许临濯作为班长来拉架,他刚握住白煜华的手臂,便被白煜华狠狠甩开。 许临濯那时皱着眉看他:“够了白煜华,不要再吵了——” 那时的白煜华情绪不稳,竟猛然转头,对着许临濯红着眼睛大吼道:“许临濯你烦不烦啊,这是我和他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还有,你知不知道我最烦你这副假惺惺的大度样子了!” 说出口的一瞬间,在看到许临濯微微愣住的表情的那一刻,白煜华就后悔了。 许临濯沉默了半晌,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他最后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抱歉。” 白煜华说不出话来,他好像在那一刻被施了魔法,成了一尊雕塑,从舌根到心脏都被石化,僵硬得难以动弹分毫。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为什么有时候,关心会在脱口而出的时刻变成责备,为什么想说的话语总是会以面目可憎的形式被传递给那个人,为什么他如此笨拙,如此莽撞,时至今日,连口出恶言后和那人好好道歉的勇气也没有。 ……明明他,很想和许临濯成为朋友的。 白煜华:“你和他认识的时间比我们要短,你不知道,他高一高二的时候有多厉害,有很多人仰望过他,因为他的优秀而诋毁他,羡慕他……包括我也是。” “陈缘知,你呢?你难道不会在他面前感觉到自惭形秽吗?” 陈缘知抬起头看向远方,没有纠正白煜华话里关于她和许临濯认识时间长短的错误,只是沿着他的话慢慢地说道:“自惭形秽啊。” “确实,一生笔直的人,确实会在某些时刻,让人觉得自惭形秽呢。” 陈缘知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无比轻松,以至于刚刚从情绪的海洋里翻腾出来的白煜华也忍不住抬起眼看她此刻的表情。 而陈缘知望着远方天际的流云,轻声道:“但是,也许是因为,我很擅长和自己和解吧。” “我反复地被别人的光芒灼伤,但也反复地在别人的光芒里发现自己的难得之处。我有时也自卑,觉得为什么上天给了自己天分,又使它那么有限,上不及下不落,让我夹在中间,平添许多烦恼和痴心妄想。但是我总会在一些时刻发现,我其实也很了不起。” “我虽羡慕别人,但不会产生嫉妒;我虽失败,但不会因此一蹶不振;我虽活得不够勇敢坦率,但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便一直努力地去改变自己,这样的我即使依旧不如原本便光辉耀眼的人,但也勉强能算是另一种夺目的存在。” 陈缘知看向白煜华,女孩的眼睛水泽清涌,盛着树影的幽然和阳光的温热,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 “白煜华,仰望一个人的同时并不意味着要将自己看轻,或是把自己置于一个很卑怯的位置上。承认许临濯的完美和你自己的优秀,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在我看来,你也有很多闪光点,仅仅一面之缘便愿意放下即将开始的球赛背我去医务室等救护车的你,表面上百般嫌弃妹妹但却细心地注意着她的举动提醒她的你,对朋友真诚坦率从不畏惧他人的目光的你,会因为说过一句恶言便内疚很久的你,我都觉得很好。” “你可以多看看自己。比起强过他人,胜过以前的自己,才是更酷的事情。” 白煜华看着陈缘知,他有些怔然。 只这一片刻的时间,天地风光翻涌,倾倒的疏影和着草叶苦涩清薄的香气,漫过蹲在石阶上的二人脚背。 这一瞬间,阳光热烈得令人心酸,也温柔到让人想落泪。 白煜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一直都在陈缘知身上看到许临濯的影子。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坚定,坦然,勇敢,永远的不将不迎,应而不藏。他们有着极其相似的灵魂,以至于熟悉他们的人,总是能够很快地觉察出两人灵魂里相同的音准和气息。 他们就像是彼此身体深处的春天,像是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彼此而生。 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陈缘知,看到她站在谩骂与谣言的中心,从容不迫地一一反击那些恶毒污秽的话语时,白煜华才会从那双清冷且棱角分明的眼,联想到那个自己仰望了两年之久的人。 陈缘知微微弯起唇,然后笑了:“白煜华,和我一起去找许临濯道歉吧?去道那个迟到了很久的歉。然后,我想你只需要变得坦率真诚一点,告诉许临濯你真正的想法就好了。” “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白煜华声带微微震颤,然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滑出喉咙口:“……谢谢你。” 白煜华看着陈缘知的侧脸,阳光斑驳地落在女孩纤长的睫羽上,她一颤动眼睫,光晕便会落入那双眼眸深处。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目睹陈缘知亲吻许临濯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走。 他那一刻在想什么呢?好像有一种还没得见天日的懵懂心思被扼杀,他刹那间看清了某种没有可能的未来。面对心里无从探知的惶惑,他除了逃走,别无他法。 如果许临濯没有出现过的话,那份懵懂的心思,也许会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也许会在春夏的阳光雨露里肆意生长至参天;如果许临濯没有出现过的话,他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也能够让这颗种子结出最丰满的果实。 可惜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连发芽都未曾的事物,存在过的痕迹,自然也不会被世人知晓。 白煜华收起最后一缕落在女孩侧脸上的余光,那些还未来得及生长蔓延的可能性,也就此深深掩埋。
第145章 进取 期中考试到来的前几天, 陈缘知终于找到了机会和胡妤洙坦白了自己和许临濯的事情。 虽然时机显得有些尴尬。 当时她和胡妤洙正在走廊上聊天,刚下过雨的初秋带着些沁人的凉意。 陈缘知听着胡妤洙说话,目光转开之际恰好看到许临濯朝这边走了过来, 然后在她们二人身侧停步。 许临濯是来找胡妤洙的:“姑姑让我问你这个周六日有没有什么安排,我听她的意思, 可能是希望你回家一趟。” 胡妤洙笑了笑, 笑意很淡,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估计是又有什么活动要我参加吧。” 陈缘知看着她:“可是都高三了, 她不会觉得影响到你备考吗?” 胡妤洙:“我妈可不会考虑我的想法。在她眼里,她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气氛本来有些凝滞, 但马上被许临濯的突然开口打破了:“清之。” 陈缘知刷地抬起头看向许临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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