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又说:“我……我想出去看看。” 话未说全,林凉知道她觉得不好意思麻烦他。没有被宠爱的孩子不敢要。要的过程也只像是在犯罪。 她关在屋里十年,如此渴望外面的风光。 这次他没有如往常般一呼即应。他低了眼。她沉默地继续看起电视。 他偏头,看着窗外黑压压的楼层和点点光。黑与光的结合,韵调美妙得如黄金分割。黑夜里,那点光那么小。 临走前第二天,林凉谎称身体不舒服逃了下午的课。出校门那刻,他回头望向高耸的教学楼,里面隐约传来老师的上课声。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个疯子。 一个做蠢事的疯子。 那样带着懊悔地拍响宋家的门。 马春艳每天都要看管铺子,家里经常只有宋轻轻一个。他站在门外冷脸让她开门。 她迷糊地打开,揉着眼睛,嘴里的话含糊。 “林凉哥哥…” 他一下用双手捏开她面颊,仔细看她因懵懂而可爱的眼睛。 好半天,心情才回缓了。 他温柔地朝她笑。 “走,我带你去看哀山。” 他们坐上102路公交车。 他对她说:“坐公交车需要投币,你要看公交站牌才能确定目的地。” 她摇着头,表情沮丧:“名字好多。我记不住” 他摸摸她的头:“慢慢来。” 半个小时后,两人下车。 过马路时,他向她伸手:“手伸过来。” 于是她把手交给他。 林凉怕宋轻轻走丢,一路上牵着她,继续给她讲解公交车怎么坐,那些高大建筑是什么,物理意义上的力与力又是如何构成。多数她不懂,但她很耐心地听,享受他回答她所有的未知。 下午三点,他们到达哀山。 一片碧蓝的湖,一座灰白的山,一排白色枝丫的树,一片黑色的土地。聚成一幅天地四宽的图。 身旁是雪色点点的树木,她兴奋地眺望远处的雪山,张着嘴。她往上跳了跳,然后像只兔子,跑了起来。 林凉无奈地把她抓住,她扑进他怀中。她缓缓冒出头,雪色在她眼里撒野。 女孩情不自禁地说: “要是有个雪人就好了。” 城市的雪很小,只有山顶才见得到雪。哀山海拔不算太高,但爬上去还是要费些时间。 关键,他已经做够出格的事了。 不管宋轻轻的那句话是感慨还是变相的请求,林凉都笑着敷衍回她:“以后有机会我再帮你堆个雪人吧。” 宋轻轻紧紧搂住他,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衣服上。她弯着嘴角,软声真心对他说: “林凉哥哥,谢谢你。” 够了。 他见够了她的笑。怎么能这么单纯无害?令人罪恶又心疼。他见够了,看累了。 林凉的食指附上她的左眼皮,往右轻轻地滑动,他看着她的肌肤有他的痕迹,然后,渐渐抚平。 他离开了。而她呢?她还会这样笑吗?她会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吗?她在意吗?还是被时间磨平一切有关他的部分。 他很不舒服,又说不出是哪儿,只有郁结难舒。 一根烟的工夫,黄昏来了。 最后一天上午,林凉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向宋文安告别。 他不经意而习惯地站在书桌前,他总看破烂雨棚下一个不自知在困境里的傻子,如何在她空白迷茫的人生里原地打转,走完一个句点。 他看她没有梦想,看她的路早已被淹没。 他的手摸着行李箱上的银色把手,眼睛往下看,看窗栏留给他记忆中是如何的最后一幕。 宋文安拉上宋轻轻卧室的窗帘,窗帘没有拉严实,露出了两指缝隙,直对她的床。 他看她,看她怎么主动去抱坐在床沿处的宋文安。两人回抱。 盯着她环住宋文安脖子的手臂,她右手轻轻握成拳头,眼睛降霜。 还以为拥抱是他的特殊。算了……他紧绷的手又放松了。 算了。他要走了。 没有。 林凉没有离开。他的脚凝在地板上,他的心一直强调他在释然,眼睛却如利箭。往常温和的双眸,此刻只如杀人般腥热。 他继续看。他看她。 看她是怎么远离宋文安。
第4章 林凉哥哥,我们和好了。 1 “林凉哥哥……” 今天的温柔哥哥面目生冷,宋轻轻感觉到了,缩着脚,只敢弱弱唤他。 “抱歉,今天不想讲题。” 林凉还是礼貌地笑,拉着门,却没有一点让她进去的意思。 “可是……我们说好……”宋轻轻慢慢低下头。 少年神色冷峻:“嗯。但是我忘了,下次吧。” 宋轻轻什么也不会说了,巴巴站在原地,头越来越低。 林凉朝外走去,关上门。他要去公园散步。 一路走下楼,他打开单元门,又关上,走出两三步,有点不耐烦地转身,语气还是柔和: “跟着我干什么?不回家吗?” 宋轻轻只是把头埋着,用一双眼打着弯地瞅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说不清道不清,就是无意识觉得要是不跟着,心里憋。 林凉不再理她,只是朝前走。 绕了几圈,才走到一条落满叶的小径上,他停下,转头一看。她还跟着,只是腿短跟不上,与他隔了一大距离。 他停在原地,冷冷地看她,眼神很深。 宋轻轻慢慢走近,走到他影子里,一步的距离,她停下,有点迟钝地抬起眼。 他突然问:“你讨厌你哥吗?” 宋轻轻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林凉的声音提高:“我问你,你讨厌你哥吗?” 她愣了半久,摇了摇头。 他看她摇头,一瞬间,全身僵硬。心脏溃烂,愤怒溃堤,所有的血肉都在四分五裂。 她怎么能。 她怎么能! 快要疯燥的少年咬着牙根,闭紧了呼吸。 他费尽心思帮她解决马春艳、帮她疗伤,从来守规矩的他居然还逃了课带她去看什么破雪山! 他第一次这么用心去帮一个人,教她读书,教她拒绝,教她反抗。她就是一句听不进去!就要被动地任人宰割! 宋文安都这么虐打她了,她居然还当没事一样!居然还和他拥抱?! 这就是个养不熟的傻子! 那他之前对宋文安做的算什么!算什么! 郁气如海浪翻涌,林凉一把扯过她的衣领,凑到她眼前,咬牙切齿。 “你知道他是怎么对你的吗?!你忘了上次被他打得连走都走不动,还是我背你去的医院?!” “宋轻轻,你是真的蠢得没救了。” “现在他打你,你不恨他。要是他以后强迫你呢?他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现在走了以后谁来教你这些?谁来救你?!你只能靠你自己你懂吗?!你不反抗你不拒绝,那谁愿意浪费一辈子去照顾一个傻子!你想一辈子永远给人欺负、给人践踏、给人发泄是吧?!” “宋轻轻,你要是稍微表现出一点点的恨,我也不可能……”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手,慢慢放开了。 “宋轻轻,你能不能……” 早点学会长大。 我都要走了,你为什么还让我不安心? 后来,他静静看了她很久。 她还是那副表情,毫不动容,心智低下全露在这张脸上。 林凉突然觉得可悲:就算她觉醒了,那又怎样?人生最苦痛的事是有梦,但无路可走。 他感觉寒心至极,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顺着血液和神经蔓延,一双眼睛像黑域的泥沼。 林凉一下推开她,力很大。宋轻轻身轻,被这样一推便重重地摔倒在地,她摔得有些疼,无措地看向他。 林凉绕过她,直直地离开。 宋轻轻背对着他,偏头去看,一种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来,从鼻腔涌到眼眶。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是不是她做错事了。 宋轻轻很久没有起身,还摔坐在原地。 后来,一双手放在她的头顶,温柔而缓慢地抚摸。 他说:“对不起。” “疼吗?” 没走三四步,他的怒一点点退却,悔意来了。 他这坏透的暴戾性子,不该这个时候暴露。这世上没有完美受害人,要想找她的错,那你一定一定会找到。可这个事情里,真正受到伤害的无辜者,只有一个。 他为什么还要在她的痛楚之上,再去责备她? 沸腾的热水,灰泡一个个破裂。城市虚烟在上空游走。 红色的光照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用炭笔扭扭曲曲写着“爱”,最后一笔颤抖延长刻重。 马春艳曾教宋轻轻梳头。 塑料红的大齿梳上面零散粘着厚重的发垢,她对着镜子在宋轻轻头皮上刮拉几下,橡皮筋捆上。 马春艳把梳子递给她,解了绳,示意她自己来。 宋轻轻努力记住刚刚的动作。她左手握住右手梳来的头发,可对着镜子就是左右不分。橡皮筋扎不上,头发一次次从指缝里滑落。 马春艳用手狠狠扇了她后脑勺一掌,她的头不倒翁一样往前弹着,又回来。 “我教多少次了!到现在你都不会!我真是倒八辈子血霉遇上你。我跟你说宋轻轻,今晚学不会就别想吃饭!” 宋轻轻脑子嗡嗡的,疼。 后来,她每天对着镜子练习扎头发。 她终于学会扎马尾那次,是在深夜。 宋国安喝得醉醺醺打着酒嗝回家,马春艳性子嘴巴毒,饭桌上一直说他。酒醉的宋国安听不得,拍着桌子一把抓住马春艳的头发拳打脚踢。宋文安正在上晚自习,没人敢阻拦他。 宋轻轻待在厕所间梳头发。外面一阵阵男人的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碗碎柜倒的声音。她紧紧握着梳子,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不敢动弹。 直到马春艳惨哭,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地躲在床底下,臃肿的男人再也打不着,只能骂咧地踢了两下床角出门打牌了。 马春艳从床底爬出,青紫眼角和哭红双眼,像枪口般居高临下地盯着蹲在地上的宋轻轻。她胸腔不断起伏,怨与怒的承载找到了对象 那晚她拿着宋文安笔袋里的铁尺命令她梳头发,没扎好一次,打手心一次。 一次。一次。又一次。 宋轻轻哭,凄惨喊疼,肿得像山包的右手颤抖地梳着头发,越疼,越扎不好。马春艳烦躁地让她不准哭,嫌她聒噪,又骂她别喊疼。越哭,越喊,只会被打得更狠、更绝。 她终于学会扎头发。手心、头发、梳子上都是凝固的暗血。 不是不怕疼,是疼怕了,所以永远不哭不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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