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哭声和常人不一样,杂乱断续,没有节奏,像是凄厉地嘶吼。 盛遇随之蹲下,拍着他的肩膀,手捧他的脸,沉默地摇头。 医院走廊寂静昏暗,苍白冰冷的通道时而亮起光,他们在演绎着让人看不懂,却又心碎的默片。 后来盛遇说,江路一直都有并发症,心和脑很严重栓塞,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 就在今天,东南街贴出了拆迁通知,地痞流氓去赶他们走,抢了他们的蒸笼,还砸了桌椅板凳。 江路又气又急,最后犯了病,抢救过了,但医生表示他身子早就拖不下去了,最多几个月时间。 再次见到他,可以用弥留之际来形容。 小小的少年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在氧气面罩下微弱呼吸。 他说不出话,但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事。 江逢跪在他身边无声流泪,额头抵着额头,相互依存。 江路的手指轻颤地点了点,想要极力抬起来,比划—— 「哥哥」
第97章 【097】狼藉·他眼里是星光银河 “这肯定要医啊,能换个大医院吗?有没有钱?”走出病房后,许听芜焦急地问。 她不知道江路病得怎样,觉得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钱都不是问题,她那里有,真要不够,找家里要也是拿得出来的。 盛遇和江逢打手语,两人说的什么她根本不懂,只能从他们的动作和神态中,看出这是一场激烈的争执。 突然间,盛遇一脸愤怒,拽上了江逢的衣领,把他按在墙边,眼神似是在质问。 许听芜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只见江逢头抵在墙上,仰面看天,绝望地落泪哭泣。 他抬起手,放在耳边。 「听」 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应该是指江路,最后,五指并拢,握成拳。 「的」 听江路的? 做完这个动作,江逢的手失重一般垂落下去,脸上满是惨淡,像是无声中,妥协了什么。 盛遇攥着他衣领的手松开,没了抓力,默默垂到两侧。 许听芜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什么意思啊?”她抓着盛遇的手问。 盛遇低垂眼帘,睫毛轻轻颤动,嘴唇张开又闭上,没有发出声音。 他们这样,许听芜着急得不行。 “那你帮我告诉他,钱不是问题,让小路放心去治。” 盛遇在原地站立,如铁杵一般,尽管他的情绪很内敛,但依旧能感觉到受了巨大的冲击。 “没用了。” “啊?” 他慢慢坐下去,靠在墙边,眼眶慢慢泛起红,声音低颤,字断断续续。 “江路,不医了。” 这次住院是因为高位截瘫并发症引起的急性呼吸衰竭。 而江路在此之前,已经罹受苦难,不仅是残疾,他肌肉萎缩,后背溃烂,每天都要注射药物来缓解疼痛。 前几年,医生说如果他后期护理得好,可以活到正常寿命。 但是显然,命运并没有眷顾他,那样的环境根本不利于康复,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被病痛折磨,早就失去了对生活的渴望。 如果不是江逢和盛遇一直给他支撑,让他活下去,他早就想走了。 这次更加严重,引发了急性肺炎,结合江路的身体情况,医生下了判断,最多几个月。 是在冰冷的仪器下吊着最后一口气,拖缠下去,还是回到他哥哥们身边,相守最后的时光。 在生与死的边界,江路选择了后者。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就这样向死而生吧。 江路曾经是为两个哥哥活着,现在,也想为自己放肆一次。 他不医了,他放弃了…… 之后几天时间一直都在长久积压的阴影下度过的,上空仿佛盘踞一团黑云,但窗外分明草长莺飞。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纵使温度持续上升,也时而有不期然的彻骨凉意,让人如梦方惊。 盛遇也没怎么上学,时不时往医院里跑,每次回来都神色凝重。 “江路是今天出院吗?”她问。 “嗯。”盛遇轻敛眉梢,沉闷地应道。 “我让舅舅帮忙挑了一款好的呼吸机,他之后能过得舒服一些。”许听芜手藏在课桌下,轻轻勾住他的衣角。 盛遇“嗯”了声,看了过来,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耳朵,动作很温柔,目光却藏满了忧愁。 他又瘦了……侧脸颔骨的线条比之前更锐利,脸色也有点操劳过度的疲惫。 低头写字时,盛遇的薄薄的背脊微弓,后面像是顶了一片天。 他从小到大,也不是为自己而活,在孤儿院,是为了江家兄弟,在盛家,是为了他的妈妈。 可以说,他们既是他的枷锁也是他的信念。 现在让他得知,他为之活了十几年的人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他会怎么想。 难过是一定的,那他会不会崩溃,会不会绝望,会不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许听芜拉上他的手指,头侧趴在座位上看他:“放学我们一起去接他吧。” 盛遇的唇线抿了抿,睫毛一直在颤抖,片刻,才哑声:“……好。” 江路回到东南街,半躺在小江包子铺里的躺椅上,脸上戴了氧气面罩,但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就那么一小段时间,瘦弱的他几乎只剩一副骨头。 许听芜再回想起西岁山那一天,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姐姐,你还是笑着好看。”江路气息微弱地说。 满屋的人愁云惨淡,但江路却坦然安卧,眼睛亮亮的,像是见了星辰大海。 许听芜的情绪本来就充沛,她眼眶发热,只好用力抬头,擦了一下酸涩的鼻尖。 江逢在他身边守着他,头一直贴在他脸上,闭眼和他相依偎,他听不见,说不了话,肢体语言更能表达内心的情绪。 江路抬起手,捧住哥哥的脸,轻柔地蹭。 许听芜悄身走出大门,把时间留给两兄弟。 盛遇坐在门前,沉默如西北塞外充满刀斧痕迹的古城墙。 东南街这几天变化很大,拆迁的通知一出,原本寄生在阴潮角落的寄生虫们倾巢而出。 他们恨不得拿了补贴马上离开这里。 那些不愿意走的,走得慢的,往往遭到他们的攻击。 听涛巷里一片狼藉,堆积满地的垃圾,废弃的老旧家具七零八落,散发腐朽斑驳的霉味。 唯一与这晦暗颓废不同的,是墙体上鲜红的“拆”字,一眼望去,如血迹。 盛遇的手上攥着张传单,指尖像是要攥进肉里。 「盛世集团娱乐城打造计划及东南街拆迁通知」 最近镇上最火热的话题,莫过于受居民诟病已久的东南街终于要拆迁了。 另一个伴随其出现在大家口中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盛世集团。 现任董事可是云槐镇走出来的商业巨鳄,南方一半的房地产业都是他们家的。 这盛家商业版图扩张那么远,还不忘改善自己的家乡,把云槐镇发展得越来越好,大家津津乐道。 那个人走了那么久,原来就是去谈这件“生意”。 可笑的是,许听芜之前还窃喜,觉得她和盛遇是偷来了时间。 自由是需要代价的,他们不过饮鸩止渴而已。 “滚!快搬出去!”听涛巷里,几个久不见光的流氓混混赶着一位拾荒老人。 老人走得慢,被不耐烦的他们踢了一脚,手里的麻袋坠落,散了满地塑料瓶。 他们踢开塑料瓶,推搡老人肩膀:“快滚!” 坐在门前的盛遇,捡起地上的空啤酒瓶,如离弦之箭冲出,逮住一人的头,重重砸去。 玻璃破碎四溅,散落在涣散潮湿的小巷里。 那人骂了一句脏话,话音未落,盛遇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脑袋往墙面上狠狠地挤。 几个人和他厮打在一起,但盛遇武力值明显占上风,出手狠戾,他们都挂了彩,却不能近他的身。 许听芜在旁边想要进去帮忙怕添乱,只好回去帮他守好江路和江逢,把他们往屋子里带。 打斗声响彻昏暗混沌的巷子,从这里望出去,隔了一道布满油污的玻璃,地上哀嚎的人影似鬼魅。 少年安静朝他们挥拳,好似孤独无依的流浪者。 等到外面彻底静谧下来,许听芜走出去时,暮色已四合,漫天都是璀璨繁星。 盛遇坐在地上,指尖夹着烟,在薄暗中猩红如幻地闪烁。 满地碎片映照天色流光,一片狼藉里,他半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周围血气腥潮,他眼里是星空和银河。 柔软得让人心碎。
第98章 【098】草芥·时间像不均匀的介质 江路还是走了,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清晨。 前一晚他们四个去天台上看过星星,江路坐在轮椅上,仰望头顶星空,畅快地笑。 “原来长这样的。” 在东南街那么久,他从来没有上过三楼的天台,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一楼的灶台和卧室。 江逢轻摸他的头,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鼻尖,慢慢下滑,竖起大拇指。 「好看。」 江路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天上最明亮那颗星。 「以后我在那里。」 江逢当即浮满泪水,头和他抵在一起。 最近东南街的夜晚都静谧非常,为祸作乱的混混们抢先去安置房了,这里彻底被遗忘废弃。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厚重窗帘缝隙而入,陈旧的灰尘滚滚倾泻,在空气里跳动。 江路在靠窗的床头,安然躺卧,阳光终于再次照向这位瘦弱的男孩。 江逢跪于他身前,捧起他的头,断续而痛苦地嚎啕。 他的葬礼办得简单,江逢和盛遇守了他一天,也不会有别人前来吊唁。 底层的人宛如草芥,谁也不会为一片荒草的枯萎而叹息,他走了,迅速折绕成最原始的形态,在火海中肆意生长。 江逢抱着他回家,想打车没人敢接,只能走回去。 盛遇和他并排而行,偶尔和他比一个手势,过了会儿,跟在后面的许听芜看见,江逢的肩无助颤抖起来。 这个春天有些漫长,四周欣欣向荣,吵闹得过分。 与之共繁荣的,是东南街四处张贴的红色喜报,「拆」字写了满墙,像是光荣榜那样,述说这片土壤的新生命。 被社会遗忘的东南街空前受关注,电视台一波波来记者采访。 大家都觉得拆了好,甚至有人面对镜头,颇有家国大义地表示:“早都该拆了,社会要发展。” 这波记者应该是盛世集团请来做宣传的,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几个原住民,领了送的物资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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