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珍回了个伤感的表情符号:“你要做什么决定都可以,不过一切都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好吗?到时如果你真的决定不住,最后一个月的房租,我会退给你。” 令小蝶万万没想到的是,等真回去了,房东和陈飒两个人的房间都不住人了。 婚后,兰珍理所当然地和先武搬去附近短租的那个公寓。搬进来一年多,头一回,小蝶看见兰珍的房间没锁门,里头还剩下个怪秀气的木制矮柜。 可是次卧那个女人呢? 虽然一想到她,心里就悲愤交加、跟害了疮似的辣痛,可一看到她陡然空了的屋子,小蝶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而且不知是不是东西都搬空了,次卧那女人房里惯有的凌乱也骤然消失,好像从没住过这人似的。兰珍一定在她走后,回来收拾过。 她搬回家跟她妈住了,还是另找了新地方? 兰珍下班后赶来,才解了她的疑惑——次卧那女人搬去安童那里了。 怎么这么突然?这么迅雷不及掩耳?没想到她倒比自己果断。小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问了一些小蝶回国的情况后,兰珍方小心翼翼地说:“其实,飒布里娜蛮后悔那天对你讲的话的。” “后悔?”小蝶一想到那晚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母夜叉样,胸口还是气得要鼓包,“那她一开始就不要讲!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都多大了,不知道吗?老实说,我现在一想到可能哪天走在大街上会遇见她,心里就特别焦虑,那都不是恨,就是不想见!” 兰珍很有同理心地点点头,等小蝶情绪略略平复了些,才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们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怎样,现在你还要搬吗?反正她已经搬走了,不如你就留在这里好了。我倒不是说怕找新租客麻烦,而是觉得你搬来搬去也蛮麻烦的,而且我相信你在这一带,也找不到比我这里更便宜的地方了,是不是?” 小蝶点头笑,确实,兰珍这儿的租金在整个羊粪池少找得便宜,还带家具呢。这里租房,多数时候都得自备家具。 房东又说:“现在两个卧室都空出来,假如你要留下,可以搬去主卧,有自己的洗手间和浴室。然后我会把她那一间租出去,‘蛋’就不用再租了,我会把帘子撤掉。你觉得这样好吗?” “好是好,可我过几个月又要读书了,怕花销太大。”小蝶老实交待。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的,房租还是和你现在一样。” “啊?”小蝶诧异,“这不行这不行!” 兰珍笑道:“你就不要跟我推辞了,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如果你留下,我会再找一个你能接受的新租客,到时我想让你帮我照看下房子,因为你对这里一切都熟悉了,而且做事情一直蛮有条理、蛮细致的。” “那也不至于便宜那么多,这都快便宜一半了。”小蝶知道在羊粪池租一间主卧的价格,还带着独立的卫生间。而且共管公寓能有什么可照看的?顶多就是看着新人别搞破坏。 兰珍却又笑道:“不要忘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我要多收你房租,贾思腾也不会让的。而且不瞒你说,我们现在结了婚,是两个人的工作和收入了,如果房租收入太高,也会叠加到我们的年收入上,税也会很高,就...没什么太大差别。” 小蝶又想了想,这才答应下来:“你们现在天天忙着看房子也挺费功夫的,这样吧,你要信得过我,我帮你在网上招租呗。” “你确定?如果你不介意,当然好啊。”小蝶办事细心,兰珍一百个放心。 小蝶浅笑了一下。 兰珍看她的表情松快一些,试探着问了句:“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有想好怎么去面对或处理吗?” 小蝶敛了笑,声音很低:“大概有数,还没下最后的决心。” 兰珍点点头,沉吟片刻,口吻很是恳切:“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情随便发表意见,除非是你问我。但是今天,我确实想给你一些忠告,作为一个朋友,一个姐姐和一个过来人。” 小蝶望着她:“没关系,你说。” “我是觉得,撇开飒布里娜和那个人先前的关系这样的突发事件不谈,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有看到你在这段关系里从头到尾都很吃力、很挣扎、患得患失,哪怕你要提高英文,这种本来可以很美好很积极向上的一件事,你的出发点都显得有点——”房东姐姐顿了一顿,还是吐了口,“卑微。” 小蝶点点头,又垂了头,泪水“啪啪”打在衣服前襟上、地上,在兰珍面前,她不用掩饰什么。 “当然,我绝不是说,你一定要跟他分手。”兰珍强调,“我只是想建议你,把这次的事件作为一个机遇,以后真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诉求,也要勇敢地把这些诉求去告诉对方。不管你自己认为会有多普通、多琐碎,或是被他看不起,只要他足够爱你、尊重你,他就会去聆听。人要活得潇洒一些,你说呢?” 小蝶又点点头。须臾,抬起泪眼,给了兰珍一个肯定又笃定的眼神。 送兰珍下楼时,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飒布里娜不是因为我提出要搬,所以想做好人,才自己先搬出去的吧?” 她可不接受这份同情。 “哦,不是,当然不是。” 兰珍难得撒谎,“她已经打算搬去安童那里很久了,之前没有搬是因为上课要坐地铁,住太远不方便。现在她要毕业了嘛,也不一定要住在离地铁近的地方了,就搬去她男朋友那边,以后就住那边。” 她现在还不敢告诉小蝶,虽然架吵赢了,那晚陈飒下楼后,还是跟安童气呼呼地又发泄了一通。 可没过几个小时,气一消,她就后悔了,又拉着安童一通纠结:“我话说得是不是有点重?”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安童瞅她一眼:“你保证不发火,我就告诉你。” “你说,我不发火,保证!”陈飒对天竖起一只巴掌。 话音未落,安童就数落开了:“你咋能说那些话呢!太伤人了!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才二十多岁,一个人搁(gě)加拿大呆着,又听到这么个事儿,心里该有多难过?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是可以原谅的。” “可她说我妈!”陈飒有些气虚地为自己辩解。 “其实,要不知道你跟那人啥关系,单看阿姨那天的行为,确实有点怪。” “嘿!你吃了豹子胆了?不怕我告诉我妈?” 安童一鼓嘴:“你要告状,那我不说了。” “说说,接着说。”女友哄。 “你走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坐在地上?” “我让她坐床上,她使小性,不听!难不成我还去拉她起来啊?” “哎呀,你这人,你就拉她一把能咋的?你还给她扔地上不管!唉!”安童摇头。 “行了,有完没完!”陈飒没头鸡似的在屋子里乱转,“哎,要不我明天再回去一趟,跟她道个歉?” “我觉得你还是等两天,让她缓缓,消化消化。” 陈飒耐着性子,真等了两天。 第三天一下课,就往家赶,谁知一进家,就发现小蝶搁在客厅一角的两只大箱子都不在了。 这丫头搬进来那会儿,本来是要把行李箱放兰珍的储藏室的,无奈兰珍小小的储藏室塞得实在太满,她的两只大箱子只能搁在客厅了。出来进去了一年多,都看习惯了,突然空出一片地方,叫人心里怪不习惯的。 难道她又去她姑家了?那也用不着拖两只大箱子啊。 陈飒心里一坠。 等兰珍回来搬东西时一问,才知道那丫头回国奔丧去了,心里更不好过了:“回去这么仓促,还拖两个大箱子?” “可能是要回去多买点东西吧。”一点不知情的兰珍分析。 陈飒纠结片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那晚的事告诉了房东。 兰珍听完,大为震惊——为她那晚那些没底线的话,然后也把她数落了一顿,和安童的话大同小异:“小姐,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很痛苦,何况她才饿(二)十几岁,又是一个人在国外,你真的没必要那么口不择言。不是有句话吗?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不是懂很多传统文化什么的吗?这个道理不知道?而且你不是还一直叫她什么‘小丫头’?为什么不可以像姐姐一样包容一下呢?算了,不跟你说了,唉,你这张嘴!” “你怎么跟安童一个德性。这种事情,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陈飒嘀咕,为自己不平。 “但你是母超人啊,刀枪不入,”兰珍一点不留情面,“又有那么爱你的男友在身边安慰你,还需要我额外的安慰吗?而且这件事你也吵赢了,不是吗?” “嘿!” 没过几天,就传来小丫头要搬家的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陈飒还是十分惊讶。 她马上给小丫头发微信,可是小丫头已经把她拖入了黑名单,她心里一阵难过愧悔:“我等她回来,回来我跟她当面解释!当面道歉!我下跪道歉!” 兰珍马上劝止:“我觉得现在可能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你没有办法改变那个人不是你前男友的事实,也没法收回你那晚讲的那些话,不是吗?” 又补了一句,“有的时候,你必须把一切交给时间,让时间去冲淡它,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 就是要等呗,陈飒最不擅长的就是等。还还还...得等几个月?几年?她一阵捶头打嘴地抓狂。 兰珍忍住笑,知道她那急性子就怕等,所以故意补那么一句话,成心要治治她那张没过滤器的嘴。 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陈飒就告诉她:“让小丫头别折腾了,我搬。” 兰珍一愣:“你确定?” “确定,我搬去密西沙加跟安童住。”那位心有不甘地叹口气,“妈的,前几个礼拜,你说要结婚搬去西边的时候,我还说到时候带她坐‘够’(安大略省大金马蹄地区公交系统)去看你的,没想到我竟然先你一步搬到这种要坐‘够’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兰珍咯咯笑:“密西沙加也还好吧?没有那么鸟不生蛋吧?” 她想,这个急性子的家伙,做什么决定都是一念之间、心血来潮的。 大概是连日在两个时区的奔波疲累,又加上心情抑郁,回来又没工夫倒时差,立刻就得上班,没两天小蝶就病了,回诊所上班的一场治疗中,她忽然没来由地狂咳不止,握着器具的手一抖一抖的,赵医生不得不让她回家休息。 回家后,她去楼下“邵博士”药店买了点咳嗽糖浆,喝下饱饱睡了一个长觉。 醒来时,已经快夜里了,羊街上难得的清净。 她后悔把白天睡过去了,清醒的大脑将使这个夜晚变得更加苦痛又漫长。 手机上有一个路亚的未接来电,还有他的一条短信——一个非常委屈的表情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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