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飒从中控台上一个放硬币的盒子里抠出一枚硬币。那是安童去超市买菜的时候,取手推车的御用硬币。 “好吧。”安童想了想,同意了。 她诡笑着往空中一丢,落在手背上:“哈!背面,你!” “我选大冒险。”安童说。 “我想不出让你冒什么险,总不能让你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吧?要不让你把窗户摇下来,跟旁边车里那秃子竖一中指?” “你疯啦?” “那咱们就玩真心话,不带大冒险。” “行,你问吧。” “你到底作弊没有?” “偶卖糕的(OMG,天哪)!没有!最后一次,没有!”安童几近哀嚎。 “好好好,玩游戏也当真!再来再来!”陈飒说着,又把硬币往空中丢了一次,坏笑道,“嘿!又是背面!” “你问吧。不许问重样的问题!” “不问重样的,听好了啊——你是不是开后门进我们机构的?” 安童沉吟片刻,说:“我在网上申请的。” 没榨出什么,陈飒略显失望。 前面的交通有些堵,安童不得不在原地短暂停留,然后摩拳擦掌地冲陈飒道:“让我来掷一回,你一掷尽是我。” “手气好呗,我有什么办法。”陈飒把硬币丢给他。 安童慌不迭接住,凭空一掷,“啪”地一声盖在手背上,打开一看,幸灾乐祸道:“是女王!” 陈飒不屑地扫了他一眼:“问呗。” “你是喜欢‘用户体验调研’,还是喜欢让你做‘用户体验调研’的那个家伙?” 陈飒一愣,然后坦然地扭脸望着他:“我都喜欢,而且都特别喜欢。” 那位没料到她这么坦白,不由自主地“挖我(wow,表示惊讶)”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的?又是靠第六感观察出来的?”她好奇。 前面的车动了,安童把硬币搁下,也跟着动了一下,然后方徐徐开口:“劳动节后的那个星期二,我下班的时候,开到‘书院街’地铁附近的一个小区等朋友,结果发现马仁的‘凯迪拉克’SUV 就在我前面,他也在等人,后来我就看到你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东张西望的,然后上了他的车。” “那怎么没下来跟我打个招呼?鬼鬼祟祟的,要不是熟,我还以为你跟踪我呢!”陈飒笑出一贯的皮厚泼辣。 几周前,她就在几个同事之间完成了“用户体验调研”,把调研的访谈提炼总结后,制作成 PPT,汇报给马仁。 “我知道你能做好。”他望着她。 “下面还有什么我能干的?”她也望着他。 “后面还会有测试,分两种:一种是技术测试,看看有哪些漏洞;还有一个是‘用户体验测试’,跟这个调研有些相似,当然,是测试新系统———需要你的帮助,不过得等好几个月。”他感受到了空气里她的荷尔蒙。 “好。”她也感受到了空气里他的荷尔蒙。 然后她听见他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感谢她这段时间的帮助云云,问能不能请她吃个晚饭。 她爽然应允。 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眉来眼去也有一段日子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男欢女爱不是酒,酿久了就陈了。陈飒一向这么认为。 …...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安童问得字斟句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愿意分享,可以不说。” 陈飒坏坏地瞅着他:“只有你不敢听的,没有我不敢说的。” 安童红了脸,既为她的话,又为她的瞅。 他不敢问了。 没想到她自己坦白:“我们还没罪恶呢。” “哦。”他嗫嚅了句,顿了一顿,问,“为什么?” “因为我在等。” 他没明白,眨巴了两下眼睛:“你是‘欲擒故纵’?” “灵魂独立丰富,内心有足够的安全感,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小把戏。”她嗤之以鼻地笑道,“我是在等他带我去他的家,他的领地。” 他们都约会好几个星期了,他提出过带她开船出湖,或是去哪里过一个周末,就是不邀请她去他家做客。 有一次外出就餐时,她故意把话题往这上头引,问他:“你喜欢做饭吗?” “很喜欢,不过不是总有时间去做的。”然后岔开去说别的。 她心里就有了个疑窦。 毕竟,第一次见面,他就说到什么想“睡自己的床,在自己的厨房做饭”之类的。这个疑窦不根除,她坚决不往前走一步。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又很有魅力,即便没结婚,也不会是一张白纸,但只要那些都是过去就好。否则,再喜欢他,也不能稀里糊涂地当了炮灰。 但是除了这一点,她觉得和他在一起特别合拍,她对他甚至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她话多,自以为什么都懂,喜欢给别人上课。她讨厌和她一样的人,不论男的女的。要得罪她或是让她反胃,就得话比她多,还得显着什么都懂,再反过来给她上上课。这样的男人不少,她觉得他们咋呼又有点盲目的自以为是,有的还有点攻击性强势人格,她统统没兴趣——人多数时候对和自己相似的人是互相排斥的。 然而他恰恰就是个善谈的人,而且比她懂得多,讲起东西来头头是道的,但他又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听她说话的时候聚精会神的,用他那双异域风情浓厚的黑眼睛笼罩着她,让她觉得那一刻她是他唯一关注的人。他们第一次出去吃晚饭时,聊到产品,他随手拿起餐桌上的纸巾给她画产品的生命周期,讲产品经理、用户体验设计师、码农、数据分析之间循环往复的关系......她一点没反感,还颇有点崇拜他的博学。 …... 须臾,安童问:“你知道他有孩子吗?” 还没把他的话吃进去,陈飒就听到心里“咚”的一声:“你在哪儿听来的?” “他跟——廖静聊天的时候,我听到的。有两个,双胞胎。” 她不说话了。 相识数月,安童吃惊地发现,原来她也能静下来,静得一声气息都没有。他侧过脸偷望了她一眼,她的脸却也侧过去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 车子下了高速,逐步驶入风景如画的尼亚加拉小镇,隔着密闭的车窗也能感受到窗外那份世外桃源般的静谧。 安童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打破了沉默:“你没事吧?也许他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他离过婚,有孩子。”又模棱两可地补充,“不过我还是想忠告你,好好观察一下,别成为他‘反弹式关系(rebound relationship)’的试验品。”
第46章 先武的简讯 在北美,一些人在一场恶劣的分手或离婚后,为了尽快从旧日的阴影中振作起来,会带着玩家的心态,快速进入一段不必用心经营,也不必过于喜欢对方的新恋情,他们把这叫作“反弹式关系”。让他们反弹的对象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过渡的备胎,也就逐渐沦为了炮灰。 陈飒没有立刻答话,她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车窗外的一株光秃秃的只剩几片残叶的枫树,在这满街耸立着枝繁叶茂的同伴中颇为扎眼。她忍不住放下车窗,微微探出脑袋去,身上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树杈的角角落落都蠕动着一种黑色的毛毛虫,足有成百上千条。 “我不想去野餐了,我要去赌场。”她重新关上车窗,告诉安童。 安童略略一迟疑,便同意了:“哦,好。——那你想去哪一个?” 著名的尼亚加拉瀑布边有两个赌场,取着两个明显趁势揩油的名字:“瀑布景观赌场”和“尼亚加拉赌场”。 “随便。”陈飒说。 “那我们去‘瀑布景观’吧,”安童掉转车头,嘿嘿一笑,“我每次去那里手气都不错,总会赢钱。” 陈飒一脸滑稽地瞅着他。 虽是借赌浇愁,但俭省惯了的她还是很有节制,临下车前,把钱包和银行卡都留在安童车子的“手套箱”里,只随身带了六十刀的现金。能赢最好,输光了也不太心疼。 一进赌场,两人就直奔那琳琅满目的“老虎机”区,因为他俩只会玩老虎机。 两人在那足有成百上千台的老虎机之间慢慢转悠,确切地说,是陈飒转悠,安童陪着。 “你找到你想玩的机器了吗?”安童问。 陈飒一副神婆脸:“我没有固定喜欢的机器,我在找和我气场相投的。还有——”她神秘地四下里一瞅,压低声道,“我在观察谁输得厉害,等那人走了,就去抢那台机子,赢的几率比较大。” “为啥?” “因为他都帮我输够了呀!不知道什么叫概率吗?” 终于,她相中了一个瘦骨伶仃的华人大叔,夏末时节,这人竟然穿了件在身上打飘的薄羽绒服,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老虎机的惯家,所以知道在空调太冷的赌场里久坐,是要必备这么件羽绒服的。老头手气不好,在一台有中国财神爷卡通像的老虎机上输了不少钱后,表情麻木地站了起来,眼神飘忽、踉踉跄跄地走了。 陈飒马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揎拳掳袖,摩拳擦掌,装神弄鬼地上下左右到处拜了一番——包括屏幕上的卡通财神爷,然后往机器里塞了一张二十刀,一番胡乱设置后,就“叭叭叭”在老虎机上敲个没完。五分钟后,二十刀给她敲成了 0.38 刀。 她不甘心,又往里塞了二十,又“叭叭叭”一个劲死敲,先是敲到了三十,她当然不肯收手,接着敲,然后又给敲成了 0.55 刀。 真是情场失意,赌场又失意。她朝那机器偷偷踹了一脚。 “要不你再试试别的机器吧?”一直静静陪着她的安童建议。 “我今天手气不好。要不你试试?”她说着就让座。 “哦,我只会玩‘财富之轮’(Wheel of Fortune)。”他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全是数字的彩色大轮子的机器。 陈飒好笑:“什么叫只会玩?老虎机不就是瞎敲吗?赢不赢钱都看手气!” 他没说什么,就那么遗世而独立地站在那里,两眼巴巴地瞅着“财富之轮”。 陈飒只得陪着他过去了。 坐到那台机器边的安童,立刻周身舒坦,人也活泛起来,头头是道地给陈飒介绍:“你看啊,你能玩两毛五,还能玩五毛的,五毛的得到转上头大轮子的机会更多,只要能转上边这大轮子,肯定赢钱,起码能赢一百。” “哟,想不到你还挺有学问!” 安童没听出她的揶揄,他在这方面心性不太灵敏,还在那里耐心告诉她:“我一般玩五毛钱的。”他“啪”地拍了一下按钮,机器马上运作起来,“然后它们就这么转。” 几秒钟后,机器里忽然钻出来个人工智能似的女声——“财富之轮(Wheel of Fort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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