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音响、驻唱,都不掺水,和申城那边顶级的奢华、纸醉金迷不同,这里有边陲的自由感。 葫芦丝和黑暗摇滚融合,悠扬婉转到极致,然后堕进重金属的魔窟。 引人入胜的现场,知意兴致缺缺。 掀起眼眸,发现她对面的许则匀也望着啤酒瓶失神。 她拎起一瓶,仰着脖子狂灌,眼看注满口腔要呛到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加把劲往下咽,酒精的麻痹还没有上头,胃先胀成了球。 许则匀探过身子,一把夺走,浓密的眉毛恨不得倒立,瞪着她问:“干什么?” 她嘻嘻一笑,勾勾手指,许则匀会意,耳朵贴过来,接她的悄悄话。 “我想起来了。” 许则匀犹坠冰窟。 “我梦里那个中年女人,那个姨姨……救了我。”是她的心开始痛,还是酒精发挥作用?好好的话,出了口,就越来越颤抖。 “我被绑架了,对不对?在一个车库……还是厂房?我太小了,记不清。”酒吧很暖和,可是知意的鼻尖通红。 眼睛里是一汪颤巍巍的温泉,鼻尖耸起来的时候,鼻梁变得皱巴巴。 许则匀撩起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 他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安慰:“好了,腓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已经过去了,有哥哥在,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你知道,对不对?” “虽然你当时不认识我,但是你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你不想我去缅国,因为那里环境复杂,你担心我再遇到危险,对不对?” 许则匀向服务生招手,要了一杯温水。手里拿着纸巾轻轻擦拭妹妹脸上的泪痕,把水晶杯抵到她唇边。 知意的唇线抽嗒嗒和杯中温度碰撞,眼皮垂垂,视线恰好烙印在许则匀的嘴唇上。 唇薄,人中又深又立体。唇峰不算尖锐,上嘴唇偏薄,下嘴唇有些干涸,唇纹、唇皮,但仍是好看的樱红色。 他嘴巴动动:“嗯。” 声音很小,但算是承认了她刚刚的三连问。 于是她埋头,乖巧地,咕噜咕噜喝完杯中水,然后捧着并不存在的小肚腩,仰头撒娇:“喝太多液体,要上卫生间。” 女服务生马上上前:“孔小姐,这边。” 知意肩膀一摊,上身往后撤,手臂伸得直直,葱白的指尖,裸粉的指甲指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你陪我去!” 许则匀心疼地笑:“好,哥哥陪你。” 她的手臂仍然悬在半空,许则匀顺势握住她的小臂,一路把她带到女卫生间门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知意并没有醉,站在洗手前,看着汩汩而出又匆匆泻走的水流,一个猜想在她脑中愈发清晰。 出了门,看见许则匀站在立体石膏装饰旁抽烟。 这个区域隔音很好,她的脚步迈出来的瞬间,许则匀也抬头。 他对着她笑,两个嘴角尖尖的,牙齿又尖又整齐。嘴巴裂得很开,因为肌肉拉扯,卧蚕饱满起来。 鲨鱼笑,明媚灿烂,能照亮所有黑暗。 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 许则匀走过来,知意伸出手:“让我抽一口。” 他眉毛一挑,微微摇头,把烟蒂丢进灭烟沙。 “那个救我的姨姨,是个警察。她是谁?”知意的问题抛得出其不意。 许则匀的背影冻结住。 “你认识她吗?” “她和你很像。” “哥,她是谁?” 他的背影一动不动,脊背宽阔,肩膀劲硬。 知意走过去,柔软的小手攀上他裸露的小臂:“哥,她是谁?” 第一次,她发觉自己会小心翼翼地说话。 他手臂很硬,却在她触碰的瞬间变得缓和,许则匀反手,大掌和她手心相贴,五指穿插钻进她的指缝。 和她十指交握。 他需要力量,知意用最大力气握着他的手。肢体间的相互作用,这份力量又返照到她身上。 她抬着头,看见许则匀脖颈的青筋跳动。他开口时,像沙漠中寻不到水源的人。 “她是,钟靖。” “钟靖是谁?”知意另一只手大胆抚上许则匀的脸颊,他的下颌轮廓被染上她手心的温度。 温热的液体,慢慢渗入她的指尖。 锐利的内眦眨眨,吞噬了试图往外涌动晶莹泪滴。 她的手轻轻的用力,让许则匀和她对视。 视线交织、缠绕,她听到让她心碎的话。 他说:“是我妈妈。”
第44章 腓腓,不要哭 眼泪在她的眼中汹涌,知意不想许则匀看到,在这种时候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柔软身躯扑进他铁汉怀中,柔荑环过他的劲腰,用所有的力气去拥抱他。 知意侧着脸,耳朵贴在他左胸,肌肉群块垒分明,心跳强劲且凌乱。 许则匀呆在原地,男人的眼泪只是一瞬,心里再痛,神色也如常。 怀里的婀娜身姿细簌簌像秋风中的迎着狂风努力高飞的蝴蝶,落在他血迹斑斑的心脏上。 “哥,对不起。”细细的手臂似的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箍到半分不剩,他紧绷的肌肉只能顺着她的曲线尺寸贴合。 知意想起来了,她为什么会在梦里惊慌失措,悲痛欲绝的哭? 绑匪凶狠,劫持5岁女童,要许家支付巨额赎金。许家筹钱很快,付得起,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丧心病狂的男人却突然警觉,他不能放人。航运家族,能量巨大,细枝末节,拿了钱,没命花。 干脆撕票,报复社会,一命换一命,用富家千金的小命抵他这一条破命,这辈子值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要动手,钟靖突然高举着双手出现:“我来换她!” “我是警察,用我的命抵,你更划算。” 她脱掉宽大的针织衫外套,露出合身的铁灰色警察制服。 知意现在还能想到,钟靖瘦削肩膀上,深蓝色肩章上三颗银色五角星的光芒。 许则匀的双手也覆上知意的后背,低头汲取她的发香:“不要说对不起,腓腓。不是你的错。” 感受到他大掌摩挲的那一刻,她哭得更加肆意了,口中的话练不成完整的句子,只一味的重复:“可是,可是……” 可是她的命,真的是钟靖换来的。 绑匪看着眼前这个毫无攻击力的小民警,判断钟靖对自己实在造不成威胁,同意来换。 油腻的声音知意听得最清楚,绑匪在说:“哟,警花啊。舍身救这么的小黄毛丫头,真是被他们那套所谓的‘伟大’洗脑了,对不对?” 知意听不懂,也不能回应。 “许家的!听着!待会儿放了你们女儿,看到我的诚意了吧?绑警察罪名可重多了,我若能逃出境,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嚣张至极。 钟靖坚定地,一步步走出同袍所织就的恢恢安全网中,走向绑匪的控制范围内,绑匪的领地。 清晰看到被绑匪扼着喉咙的小姑娘恐惧到面色如纸的时候,钟靖停下了脚步。 温柔的眉目传给知意一个安抚的微笑,而后神色严肃:“放了她,我过去。” 那个时候,钟靖在想什么呢?许则匀又在干什么?在上课吗,抑或在操场跳房子,还是已经开始学拍球? 总之,他一定还不知道,命运之手悄然间拉住了他的桅杆。 知意上衣口袋里,不合时宜传出欢快的铃声。许则匀往后退半步,拍拍她的肩膀:“先接电话。” 是凌远,绅士的语调开口问:“知意,吃晚饭了吗?” 她完全没有从震惊、糅杂、混乱的思绪中逃脱出来,鼻音很重:“什么?” “感冒了吗?还没忙完?”凌远的关心恰到好处。 对,凌远还不知道她已经回国。 “没有,我已经到国内了,有些事情处理,过两天再联系,好吗?”知意心中有了打算,但需要面对面解决,隔空传话难免差点意思。 凌远施然应允,嘱咐了几句按时吃饭、早点休息之类,挂了电话。 许则匀仍散漫地站着,不苟言笑起来像一座大冰山。她的小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他提起来,问:“走吧?” 两个人的情绪都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出门时,她侧头向女服务生耳语几句,对方点头跑开。 更深露重,许则匀走在前面,知意追了两步,果断伸手挽住他的小臂。 以前也挽过,松松垮垮,自然而然,步调一致,默契十足。 不像其他女孩会把半边身子都挂在他身上,头肩胸都黏黏糊糊像连体婴。 今晚完全不同,许则匀的手臂僵硬到不知道如何摆动。 一路默默,他们走到停车场,有个瘦瘦高高的服务生搬了两箱啤酒等在大G旁。 …… 一路开到抚龙江边,城市的人造文明远远甩在车尾尘土之后,只剩下青草、潮湿的泥土和满天繁星。 小时候,夏天,许则匀曾带着她躺在家里的乌篷船上,一人一船,两船并排晃晃悠悠,水声叮当。 指着夜空中那条由亿万星辰组成的玉带,告诉知意,那是银河。 今晚,知意抬头,又看到了。 银河。 …… 绑匪放开了知意,不知轻重狠狠推了她一把:“滚!” 小小的女孩,两条麻花辫被绑来的途中,胶带、麻绳之类揉得毛躁不成样子,跌跌撞撞往前走。 迎面走来的姨姨,神色温柔,像母亲许岚。 满眼的爱意,对她说:“快走吧,去你爸爸妈妈那边。” 其实知意当时真的不懂,这样的擦肩而过意味着什么。她走向家人和警察,钟靖走向危险。 不知道她背后发生了什么变故,女人和小孩儿堪堪交叉而过,须臾之间女人迅速反应,一个光速转身整个后背、臂膀将小孩护得严严实实。 有两声接踵而至的锐响,钟靖姨姨的怀抱很暖,很软。 最后的印象,就是她梦里那个侧脸。 钟靖还在笑,拥着她跌坐在地面,嘴唇轻轻发声:“没事。” 然后前方警戒线外,警察一拥而上,许岚跟着跌跌撞撞跑来,向知意伸开双臂,脸颊重重贴知意的小脸,又把小脸按进怀里。关于绑架的混乱记忆,在知意的脑中,到此为止。 许则匀握着琥珀色的酒瓶,把结尾补充完整。 钟靖中了绑匪的霰弹枪弹枪,几十块碎片插入她的后背。其中一些彻底穿过皮肤,割破了脊柱神经、脾脏出血、肺部出血。 好看的、黑黢黢的眼睛垂敛,他不说,知意也能想到,这样的伤势,钟靖离世时,一定很痛苦。 “腓腓,不要哭。我妈她,如果能从天上看见,也一定希望当初那个小女孩生活得快快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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