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抱起锅时,心里忽然平静,那些堵在心口的忧郁尽数散去,有个声音在心里说:既然已经忘了,就不要再纠结执着了。 冷风吹过,吹起她齐耳的短发,吹进她光洁的脖颈里,她没闪躲,肩膀挺得更平,不再看满地狼藉,转身往回走。 路边的杨树不停飘下枯叶,被风吹到墙角,几个月前还翠绿的叶子失去生机,她看着一堆又一堆的枯叶,忽然记起他的名字。 周杨,杨树的杨。 ----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五年后。 西城以南, 八百里外,东山港。 灯光如昼的商业街,最大的海港酒楼里, 晚上七点,一天中最忙的时候。 入口处是点餐台, 酒店以海鲜为主, 靠墙的水箱里满满的鱼虾蟹, 正悠闲游走,随着客人手指点到, 一张网入水,十几分钟后, 悠闲游走的鱼虾变成一盘菜摆在餐桌上。 再往里走, 走廊尽头,员工专用洗手间, 门上画满奇怪的字符,锁孔是一个空洞, 那洞里,青烟正向外飘散。 “啧,苦逼, 今晚又要熬大夜。” 布满水痕的镜子上,映出乔思思妆容精致的脸, 她左手夹着一支烟,右手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划着,猛然停住。 她把烟叼在嘴里,拿起手机一目十行, “南姐, 启初面霜九块五一瓶, 囤吗?” 身后,暗灯下,靠在门边吸烟的蒋南吐出烟雾,脸色微白,眉毛揪着说:“上次大促好价多少来着?” “八块?还是七块,我忘了。” “我不囤了,还有三瓶。” 乔思思又松散下来,把手机放到洗手台上,机械地划着。 蒋南吸掉最后一口,享受般吐出,才懒懒挪到洗手台,把亮着的烟头浇灭,顺手扔进垃圾桶。 一颗口香糖递过来,她直接塞进嘴里。 水龙头哗哗流,她把手伸过去,潦草的冲了下就关掉,手还没干就捂住肚子,目光飘向乔思思的手机; “有没有便宜的卫生巾啊。” 乔思思搜索一番,摇头说没有,“最便宜的还八毛一片呢。” “那算了。” 蒋南双手支着洗手台,肚子痛得扭曲,像有一个打蛋器在搅动腹腔,连喘气的时间都不给,不一会儿,她的脸就白了。 乔思思知道她的毛病,熟门熟路地翻她腰包,从满兜的瓶盖里找布洛芬。 “真是有病,不说别的,咱们这工装就是宫寒套装了,哪有寒冬腊月穿短裙的。” 她指尖碰到一个硬板,急哄哄地掏出来,发现只剩一颗了。 “吃了吧,下班再买。” 蒋南脸上,后背都是虚汗,胳膊抖个不停,她嘴里又被塞进一颗药,正好和口香糖粘住,被她一并吞到肚子里。 她说:“还有烟吗?” 乔思思说:“有,但是……口香糖没了。” 蒋南虚脱地看着她,“真够倒霉的。” 在巨鹿啤酒公司当销售不太轻松,工作地点是饭店,但不能固定,一天得跑三到五家。 主要工作是推销啤酒,一件事但凡沾上推销,走向就变得不太明确。 巨鹿啤酒瓶身是绿色的,她们的工装也是绿色带白边,短上衣连肚脐都盖不住,短裙如果想盖住肚脐,下面就露底。 乔思思曾经痛骂设计这件衣服的人跟肚脐眼有仇,但又转脸说:“幸好老娘腰细。” 蒋南刚开始无所谓,后来添了个痛经的毛病,只能买一个同色腰包,腰包里粘着热贴,也仅能维持住站稳不昏倒。 她去看医生,诊断结果列了老长,冬天冻的,之前乱吃中药,节食导致的不调,情绪低落,全都投射到那处。 医生主张慢调,但抓了几次药,都没什么效果,最后医生也无奈,建议她去温暖的地方养着。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去过医院。 深夜,下班,酒楼只留壁灯。 蒋南迅速穿上棉袄,对比乔思思的穿着简直两个季节。 今天不巧,最后跑的店离宿舍有点远,公车也停了,只能打车。 □□攒了一沓,每月八号可以报,蒋南把最新打出来的车票摆整齐,放进腰包的拉链里。 宿舍三个房间,蒋南和乔思思住门口那间,上下铺关系,对面的铺位住着两个东山港本地的,也算一个小团体。 她们回去的时候,屋里漆黑,乔思思把灯打开,照例引来不满。 “外地人可真没素质。” 上铺的帘子被齐如意打开,露出长发覆盖的半张脸,她皮肤略黑,嘴唇厚实,头发还是自来卷。 每次吵架,乔思思都说她是赤道几内亚偷渡过来的,天天说别人臭外地的,其实整栋楼里数她最像外地人。 她拉着脸,厉声说:“乔思思,你是不是有病啊?” 乔思思就跟没听见似的,伸手从床底拿出洗脸盆,桄榔一声把洗面奶扔进去,“跟你比不了,把男人带回来过夜谁都比不呢。” “你!” 齐如意火蹭蹭上,扯着帘子骂乔思思,乔思思翻了个白眼,故意大声哼歌去洗脸。 蒋南没有力气说话,平躺在床上,把药吃了,又把热水袋插电。 肚子绞痛到失去神智,连洗簌都没有力气,她估摸着还有两天就能结束,但这几天降温,打底裤还薄,天天被冻透,搞不好痛苦要延长。 而宿舍这种吵闹每天都在上演,因为下班时间不固定,很少同时回来,矛盾总无法平息。可是,如果同时回来,洗簌又会排队,也会吵个不停。 反正,天天吵就是了。 片刻的安静中,她昏昏欲睡,热水袋断电后被她塞到腰下,闭着眼睛把眼罩戴好,又熟练地塞上耳塞,胳膊还没收进被窝,就昏睡过去。 梦里,寒冬,她手冻得麻木,却不停敲打白色大门,她心里期盼着门开,她还知道会出现一双布鞋。 可是,不知怎么,不管她多用力敲,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急的哭出来,直接惊醒。 搁在被子上的手冰凉,腰下的热水袋也没有温度,她把热水袋重新插电,缩在被子里静等。 天快亮了,透过没拉好的窗帘缝隙,能看到一条渐渐变蓝的天,这里的冬天不冷,几乎不下雪,可到这才知道,雪是在她心里下的。 冬季是啤酒销售淡季,只有在夏天,街边全都是地摊时,冰镇的啤酒才像流水线下来似的摆到桌子上。 销量不好,压力层层分摊,最后落在底层销售身上。 蒋南叼着烟,绿色的工装外套着棉袄,盖住短裙,只留一双细腿在外面。 “南姐,嘛去?” 乔思思头卡在门缝,露出滴溜溜的眼睛,蒋南吐出烟雾,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银行,“汇钱。” “又汇钱啊?” 她也小跑出来,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的烟,她没穿外衣,像活体啤酒瓶子跑出来,好在东山港的冬天树也是绿的,没那么扎眼。 她定住,烟怼在蒋南即将燃尽的烟头上,享受地吸了一口,发出灵魂上天的叹声。 “南姐,你要是养着米虫男朋友我可看不起你啊。” 乔思思斜眼看她,话语有警告的意味。 “放心,我不像你那么傻。” “噗,扎心。” 乔思思有个考研的男朋友,租了个四十平的房闭门不出,日常开销靠她转账维持,考了两年,供了两年。 她赌气地说:“今年再考不上,我就跟他分手。” 蒋南说:“这句话快说烂了,死了之后直接刻在你墓碑上吧。” “行,到时候你帮我刻,以此警醒世人。” “别,我应该比你先死。” 汇完款,蒋南把单据折好放进包里。下午,她们在小吃店里吃完午饭,对坐着磨时间。 乔思思照着镜子补口红,啵啵抿颜色,明艳的西柚色均匀涂在嘴唇上,她唇角上翘,下唇略厚,口红颜色肆意施展,添了几分性感。 记得前几年还流行薄唇,口红也是越浓越好,好多人都去漂唇,结果被流行拍在沙滩上。 蒋南盯着她看,把她看得不好意思,又拿镜子照了一圈,确认没沾牙上。 “南姐,你总盯着我嘴干嘛。” “因为好看。” 她记忆深处有个人是这样的唇型。 “真谢谢了,地球就剩你夸我了。” 临近过年,各个店都忙起来,销售也忙,不止忙,还有竞争压力。 一个店至少三种啤酒,这就是三波推销员。 很多时候,客人在外面点好了,她拎着送回包房时,会看到包房里已经站着别的厂家推销,屋里的点了,外面的也点了,只能舍弃一个。 虽然主动权在客人,也要看推销员会不会看眼色,第一时间分辨包房里谁有话语权。 这点蒋南还好,因为她不急躁,就算客人不要,她也一样的态度,酒怎么搬进来就就怎么搬回去,从不说累。 所以,很多人会觉得不好意思,下次再来时候只点她的,这份收入还算稳定。 好在当初没把自己的存款给殷凤娇,十四万还了一个欠条,又和陶思远交涉回去取衣服,那个夏天,她打了一辆电三驴停在洋房门口时,陶思远笑着拍手,感慨说: “蒋南,你真是一次次拉低我对你的底线。” 蒋南不顾他冷嘲热讽,把属于自己的衣服和鞋,甚至沙发巾和摆台全拿走了。 陶思远的未婚妻也在,她靠在窗前,饶有趣味地打量蒋南一趟一趟往下搬东西,端着肩膀说:“亲爱的,她来得正是时候,不然还得找清扫工,也是大工程呢。” 那次拿回来的东西都挂到二手市场,整整卖了半年,得到的钱还了一小半。 殷凤娇的逃跑也给债主一个打击,他们怕蒋南也跑了,不敢再催促,期限延长,但是有利息。 下班后,蒋南照旧穿上棉袄,乔思思缩着脖子,白色风衣垂到脚踝,包裹住里面的清凉工装。 店门口,一辆劳斯莱斯忽然停下,车窗慢慢下降。 乔思思猛推蒋南后背,在他耳边说:“快过去,李老板。” 李老板叫李元朗,两年前认识的。 不过她对他没有关注,只听乔思思说过他离婚了,家里开公司,有个上初中的女儿。 门口遇见,应该打声招呼的,蒋南压下身子,冲李老板笑了笑,客气地说:“这么晚了才忙完?” 李老板车窗全开,露出清瘦的脸,因为保养得当,四十几岁看着像三十岁。 他笑着,声音有磁性,语调却不自觉威严,让人感觉在听领导讲话。 “是,年底了。” 他打开车门,释放绅士气质,“上车,我捎你们回去。” “唉,好。”乔思思笑着要上车,蒋南一把拉住她手腕,语气带着疏离,“谢谢了,我们不回,还有点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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