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水杯往讲台上一敲,茶叶都要溢出来。 江稚茵听见胡璐在小声叫自己名字,她低下头去听,胡璐无比艳羡地说:“我刚看你成绩了,你这学期一转过来就考第一诶?你们海城二中是不是都很牛啊?” 海城和滨城都是一个省的,考试模式都大差不差,海城二中是985、211的储备仓,大部分都能上省内的好学校。 江稚茵实话实说:“差不多吧,都挺厉害的,你知道我高一的时候在海二考多少名吗?” 胡璐摇摇脑袋,江稚茵给她比了个数,胡璐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那你成绩怎么突然突飞猛进的?” “很简单啊,你只需要……”江稚茵故作玄虚,“分个科。” 胡璐:“?” 高一下学期才实行选科制,她上半年还是文理双修,江稚茵的文科从初中开始就是半吊子,连及格都难,次次被一众文科老师点着鼻子骂: “人都说女生学文有性别天赋,怎么偏偏到你这里倒了个个儿,但凡你这文科多考一点儿也不至于拖死你那将近满分的理综。” 后来分科以后,她毅然决然选了全理,把那要背死人的政治历史全甩了,排名自然跟火箭似的一飞冲天。 “不过你这一拿第一,我们班原来的第一奖金得少两百。”胡璐把眼神往闻祈那儿移。 学校的奖金激励制度是年级第一五百,二到五名三百,六到十名就是一百。 “那没办法。”江稚茵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大家各凭本事,不能因为可怜他我就得故意考差,最多我鼓励鼓励他,把奖金拿出来请他吃顿饭之类的,让他争取下次月考赢过我。” 中国人的骨子里都是分数,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谁考第一她都不服气,更别提让谁了,钱可以是别人的,但这个分和荣誉必须得是她的。 胡璐朝她竖大拇指,台上的老师发完火,终于开始讲月考题。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江稚茵找闻祈要了储物柜的钥匙,拿了一本押题卷出来做,把钥匙存在他那儿的时候听见他说话:“邓林卓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西郊,他过阵子要被他爸关在家里闭关念书、冲刺高考了,估计再有时间就只能高考后了。” 江稚茵算了一下时间账,答复:“那就这个月月假的时候?” 说完她又开始琢磨,小心翼翼问:“就我和邓林卓两个人吗?你和小马不去?小雨她……” 江稚茵又沉默下来,她还没去和小雨打招呼,现在突然去约她一起去西郊看王奶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看情况吧。”闻祈给了个模糊不清的答案,也没咬定自己是去还是不去。 后来江稚茵坐在邓林卓他爸的货车上,摸清了闻祈的套路,这人向来这样,他说“看情况”“不知道”“随便”等一众含糊的回复,几乎就等于答应了。 这货车是敞篷的,前面就只能坐两个人,邓林卓跟他爸坐在车里,江稚茵他们只能跟货待在一块儿,好在五月份的天儿还挺热,车开起来以后刮点小风,还算惬意。 小雨是邓林卓去联系的,她视力不太好,镜片很厚,正蹲在货车另一个角落里戳着手机屏幕。 据说是遗传病的并发症,陈雨婕是罕见病,遗传性进行性肾炎,对听力和视力都有一定影响,所以才被丢弃。 江稚茵才认出来这是上次她去买鞋垫时遇到的人,只是当时她没好好看,也没认出来。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搭话,马世聪突然大叫一声:“哇,好多星星!” 山路修得颠簸,货车也一颠一颠的,江稚茵的身子晃了几下,碰到闻祈的肩,她随马世聪的声音一起抬头,身子歪斜了一下,撑在身体两侧的手滑了过去,压在闻祈手背上。 她一侧头,鼻尖碰到他下巴,瞳孔微微睁大了些,少年的呼吸喷洒在她额头处。 缓慢的、炽热的、焦躁如夏夜的。 又嗅到了那股涩苦味,眉上像是有羽毛在轻轻搔刮。 江稚茵看见他喉头微滚,闻祈头也没偏,她感觉有一股粘腻的视线缠绕着自己,来不及多想,视野被他脖颈的线条夺去,向下蜿蜒,连接到凸起的锁骨处,她发现他领口的扣子又没有扣。 她的视线如触电般抽离,整个人的身子大幅度向后仰,即将倒地,闻祈抽出被她压住的手转而拽住她胳膊,江稚茵飞快地眨动眼睛,半跌在地上。 看见她往后躲的动作,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幽暗,眉心也不耐地蹙起来,但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又恢复成那副干净清雅的样子。 货车刚好停在目的地,邓林卓摔了车门叫他们下来,闻祈把江稚茵扶起来,江稚茵感觉自己的呼吸还没调整过来,下意识挣开他的手说:“我自己跳下去吧,你去帮帮陈雨婕和马世聪。” 他的手滞在半空,指节缓慢回缩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淡淡盯着她的背影,唇线拉得平直。 邓林卓领着一行人往山头走,入了夜,又是荒郊野岭的,整个山头都变得阴森森的。 闻祈落在队伍的最后面,邓林卓去拉他,看见他特别认真地在手机上打字,邓林卓就好奇地瞥了一眼,手机就被摁灭。 闻祈斜睨他一眼:“你去前面带路,跑后面来做什么?” 邓林卓“啊”了一声,说:“怕你落太远,来拉你一把。” 他正琢磨着那句“同样的招数不能用两次,她不受用”是什么意思,还没品出点味儿来,闻祈已经走到前面去了,邓林卓又急忙跟上。 王奶奶的这块坟还不算太挤,周围很开阔,堆起的山包上还落了去年枯死的花。 陈雨婕叹气,埋怨着:“怎么非得黑灯瞎火的来,白天再叫上我们一起不行吗?” 邓林卓瞅了眼自己在旁边打手电的老爹,咕哝着:“还不是我爸,说我背不下所有的古诗就不能出来,我死命背了一天,傍晚才有点时间。” 陈雨婕:“咱别待太久,我还要回去帮着看店。” 江稚茵以为她比较怕,就摁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往她那边打,陈雨婕讶异一秒,抬眼看看她,江稚茵抿着嘴笑了下,陈雨婕别扭地说了句“谢谢”。 邓林卓喊自己老爹从车上拖出几个棉花垫子,堆在土坡上,给每个人手里塞了一炷香,挨个儿给老太太插香拜了一拜,燃香一截一截往下掉,江稚茵看着碑上刻的几个字盯了好久。 闻祈摁开了打火机,火光照亮侧脸,他似乎一直是那样一副表情,不高兴也不难过,一双眼睛里装不进什么明显的情绪。 邓林卓和她靠在一边,顺嘴感叹着:“当初院子里几个人一个个都被带走了,就剩闻祈一个人陪王奶奶,他眼睁睁看着王奶奶睡了一觉后再也没起来的。” “那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掉了点眼泪,他声也不吭的,就找人家把碑刻了,我本来还以为他这人真就没良心,人死了都不哭一下,结果有时候半夜里看见他起床,骑着自行车就跑来山头这边了。” “这么多年,就属闻祈来这片山头来得多。” 打火机的光灭了,只剩香上一个猩红的点,印在闻祈黑漆漆的瞳孔里,又被眼睫敛去,他磕了头,又把香插进碑前的炉子里。 江稚茵的眼睛被风吹得有点干涩,嗓音也发干,她说: “也许他只是习惯了不说话,以前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情绪,我们走后,王奶奶又走了,能注意到他情绪的人,就都没有了。” “靠。”邓林卓搓了把眼睛,“你说得我都想哭了。” “你不是他朋友吗?”江稚茵侧了侧身子,“好好用爱感化他。” 邓林卓瘪瘪嘴:“我一大男人,还给他一个爱的抱抱不成,多矫情……” 他看一眼江稚茵:“你还不清楚?从始至终、从以前到现在,他也就只愿意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你看平常他能搭理我们几句?” 他差点就要开始讨论闻祈之前和现在的状态对比,不过害怕自己又多嘴,邓林卓吐了一串“行了行了”,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好渴,扯着领子找水喝去了。 也就两三年前的事吧,闻祈那时候还不在滨大附中上学,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学校。 除了不喝酒,其它的,抽烟、逃课、打架、和二流子们三五成群,什么都干过。 他根本不是什么好好学生。 但邓林卓也不敢说。 回去的途中,江稚茵抱着自己的膝盖,把下巴压上去,身上那点燥热被夜风拂去,她靠在车头,突然好奇地问闻祈:“你没有想过找到自己的家人吗?” 闻祈的眉眼冷了几分,被夜色吞没,只听见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也不想去找。” “为什么?”她不解偏头。 少年的眸色一瞬间变得很淡,他提了提嘴角:“不是每个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有去追溯身世的必要,真相也许比现实更残酷。” “你怎么知道?”她继续问。 “我知道。”他回答。
第8章 金鱼 闻祈比其他人要大两岁,中途休了学,所以现在同级。 因为年纪大一些,实际上他记事很早,在被丢去孤儿院之前的事都记得,也知道自己是怎么聋的,被闻春山——他的亲生父亲,一脚踹到床底,头部砸到硬物,损伤了耳神经,然后再也听不见。 那个男人后来好像犯了事,坐了牢,闻祈也没再见过他,不知道他的死活,也不想关心。 他眉眼沉沉,想到这些烂事的时候眼底又缓慢浮动着一层薄冰,却又要小心掩饰着,不能被江稚茵发觉。 车先开到了陈雨婕家的杂货店,里面还亮着灯,在陈雨婕准备从货车上跳下去的时候,江稚茵扶了她一把,也跟着跳了下去。 邓林卓的脑袋从车窗那儿伸出来,高声问:“你家好像不住这里啊,怎么在这儿下?” 江稚茵把手往外套兜里揣:“我顺手买个东西。” “要等等你不?” “不用。”她摆摆手,“你们先走吧。” 闻祈看上去还有什么话想说,触到江稚茵的视线以后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只说了句“注意安全”。 小货车哼哧哼哧地轧着柏油路走了,江稚茵哈出一口气,像唠嗑一样:“滨城早晚温差这么大的吗?” 这地儿没别人,这话只能是说给陈雨婕听的,她踌躇了一下,只点点头说“嗯”。 陈雨婕话少,从小就不吭声,跟闻祈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只不过前者是不爱说,后者是不能说。 江稚茵转头看向她,又指了指对面的牛肉面馆,试探性道:“要不去那里坐下吃一碗?” 都这个点儿了,面馆里也没几个人,老板看上去也快收摊了,江稚茵推门进去,要了两碗面堂食。 陈雨婕不是很自来熟的人,以前也是,都得江稚茵主动找她聊天,不然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能看一整天的书。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