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弹出几条今日飞机因雨天晚点的消息,江稚茵直接滑了过去,想看一部电影,但屋外雨声呜鸣,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再大也看不进去。 家里还没收拾完,桌子上摆了很多杂物,其中有很多是江稚茵以前买的耳夹耳钉,她的注意力落在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上,微微滞住,目光像被胶水黏住,无法移动。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隐隐,空气是凉的、潮的,缓慢渗透进人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江稚茵只是突然想,他的耳朵又要痛了。 这雨下得不辨昼夜,日与夜好似失去间隔,江稚茵只能通过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得知已经傍晚,她准备洗完澡就躺到床上去,结果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指尖在屏幕上久久停滞,江稚茵眼睫颤动一下,滑到接通的那一端。 “我回海城了。”闻祈的嗓音拖拖沓沓的,念得极轻,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像一团又开始流转飘散的冷雾,江稚茵听着莫名僵了脊背。 她有些不明所以:“那我得恭喜你这次出差顺利不成?” 闻祈突兀轻笑一声:“这倒不用,这次出去了解了很多新东西。” “但还是不应该离开这么久的……” “茵茵啊。”他一直幽幽地讲话,徐徐念出她的名字,尾音挟着一点叹意,“好想见你一面。” 他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叮当响声,像什么铁片碰撞,又像什么风铃,江稚茵分不清。 她偏头看了眼外面的大雨:“这么大的雨,我上哪儿去见你?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或者找个天晴的好日子——” “我不想等呢……”闻祈拒绝,“你不过来我就去你家找你。” “我搬家了。” “我知道,问几个人就能打听到。” 尽管这变化微弱,但江稚茵还是察觉到他状态不太对劲,皱了眉质问:“你威胁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哪有你的把柄可以威胁?”闻祈说,“自始至终,我都是乞求的态度吧。” 江稚茵没出声,咬住下唇斟酌着。 那边有很轻的脚步声,江稚茵记得出租屋的地板嵌得不算严丝合缝,有几块翘了起来,脚一踩上去就会“嘎吱嘎吱”响。 他踩过那些翘起的木板,江稚茵听到电话那边的雨声似乎变大了一些,应该是靠在了窗台上,手里还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闻祈今天话很多,本就模糊的声音被重重落下的雨压得更加含混,像从胸腔里挤压出零碎的语句:“今天很好啊,我很喜欢下雨的日子,耳朵是很疼,但还有更疼的地方,所以无所谓,反正你不是知道吗,我喜欢疼痛。” 好像记得所有事情的都只有他一个人,江稚茵的心太宽了,把闻祈挤到一个角落的位置,针对以前的回忆,闻祈满脑子都是她,但一旦他提及某个细节,江稚茵就会懵掉,丝毫不记得。 那些他视若珍宝的、拼命要攥在手里的,好像都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尽数失去了。 妈妈抑郁跳楼的时候没有抓住她的手;王奶奶去世的时候也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她没了呼吸;掌心捂住的那只紫色的蝴蝶,一被他触碰就死掉了。 他永远只能在旁边看着。 ——一切他想要得到的,最后都会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夺走。 兜兜转转,来这人世间走过这一遭,吃尽苦头、因为耳朵受尽冷眼、因为不好的出身被百般嫌弃,最后还是什么都抓不住,五指张开又合上,空空荡荡。 “……” “哥儿,我背下了今天教的那首诗了,厉害吧,别人都不会背的。”茵茵躺在大通铺上,翘着脚丫,握着闻祈的手腕,打着节奏,开始背了起来。 “谁翻乐府清凉曲?”她闭上眼睛,有的时候就像记不起闻祈根本听不见一样,只用小手拍着他胳膊,像哄人睡觉,“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窗户被雨砸得响,蜗牛风铃挂满了雨水,噼噼啪啪地吵人,茵茵一边打呵欠一边翻了个身子,把闻祈的胳膊当枕头,还踹了身后睡得很死的小雨一脚。 “下雨好好啊,凉快……” 她念了很多遍,念困了,糊里糊涂地说话,嘴唇张合的幅度越来越小,闻祈,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是撑起身子盯了她很久,一只胳膊被她压着,另一只手腕被茵茵握着,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知何事萦怀抱……”她说完就没了声音。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 她总是什么都不记得。 也许在订婚以后,他不再出现了,会就此被遗忘。 像是把什么东西扔在地上,江稚茵听见电话对面传来清脆一声,闻祈的声音空灵幽怨,续了上来: “越痛越爱。”
第74章 入沼 斑驳的墙面被暴雨淋湿得不成样子,坐在车里都能听见车顶盖被雨点砸中的声音,与隐隐约约的闷雷聚在一起。 江稚茵偏头看着模糊的车窗,道道水痕从上到下灌注流下,司机说暴雨天不好走,一路的车速都很慢,悠悠开到了居民楼下。 她撑伞走下去,在楼底下看见了熟悉的小男孩,搬着凳子坐在门口,就那么凝望着外面倾盆的大雨,远远望见她走过来后,突然起身钻进屋子里,踮着脚够一个木柜子上的罐子,挑挑拣拣的,连伞也不大,冒着雨就跑出来,不说话,只把东西往江稚茵手里塞。 江稚茵把自己伞撑到他头上,低头闻着:“把什么东西给我了……” 张开掌心,里面躺着两颗糖,她不明就里,疑惑地看向他,男孩指了指楼上的位置。 【他。】 又指一指自己. 【要我。】 最后指尖停在江稚茵面前。 【给你的。】 其实这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那罐糖应该是分手前闻祈给他买的,说要是见到江稚茵就给两颗,说不准她心情好点儿,就不会那么生他气。 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把,这件事一直拖到现在也没个好结果,这糖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但小孩一直都记得。 像是执行什么任务,他给完就跑了回去,江稚茵连伞都来不及给他打。 她的头发挂在耳后,伞仍旧维持着歪斜的动作,后背淋湿了一片,发尾也被打湿,耳边传来剧烈的,雨水碰击伞面的声响。 噼啪噼啪,像水拧成的炸弹或烟花。 在一片雨景里,江稚茵直起弯下的腰,盯着手里的糖看了很久,然后收进口袋里,抬步往楼上走。 楼道里常年积聚着阴湿的潮雨味,现在这味道更加浓郁,楼梯角落的花盆都被踢了个稀烂,墙上有各种儿童蜡笔画,扶手上也覆上一些湿润的感觉。 江稚茵站在熟悉的门口,一时没想到他们之间哪里还有这样重要的事情要谈,之前谈过那么多次,应该能说的都说了。 她刚抬了手要敲门,门自己“咔哒”一下打开了。 江稚茵怔愣一下,握住门把手拉开,闻祈就站在门口,眉眼之间空空荡荡,眼瞳深处一片漆黑,一点情绪都没有显露,淡色的唇线紧抿下撇着。 他本来就生得高,刚下飞机,还穿着衬衫,领口的扣子被暴力崩开两颗,尚且能看见扯断的线头,袖口也撸了上去,小臂胀起几道青筋脉络。 再往下,江稚茵视线滞住,看见他匀称瘦长的指尖上,虚虚勾着一副手铐。 她惊了一下,下意识要关门,闻祈沉默地拽住她胳膊,一边拷住她的手腕,另一边扣在他自己的手上,两个人的手连在一起,无论握不握住,都已经挣逃不开。 江稚茵甩了几下胳膊,难以置信道:“你发什么疯?松开!” 他保持缄默,眨眼的动作也很慢,睫毛落下再掀起,随即突然提起胳膊,江稚茵往他边上跌了几步,闻祈就用另一只手去关门,顺便落了锁。 “你想去哪儿?”他的嗓音仍旧平静得不像话,“跟他见面?订婚?” 闻祈突然温和地笑了一下,眼睛弯着:“也带上我怎么样?” “你听谁胡说八道的,我订什么婚了?” 他唇角下落了,低敛着眼睛,指尖上蜷,触到冰凉的镣铐,一边思考一边轻轻击打着:“你自己说我们之间不应该互相欺骗的,对吧?” 江稚茵的视线左右晃了一下,装着傻:“所以呢?” 闻祈抬眼瞭她,好听的嗓音被压得沉重:“在我走之前,你说你不会跟他见面,你还是骗人了。” “我稍微一不留意,稍微没看住一会儿,你就要跟别人走了。”他抬了抬手,“那不如做什么都带上我。” 江稚茵眼睛都痛了,重重叹出一口气:“你觉得这现实吗?” “有什么不现实的。”闻祈淡淡答,眼底一片死寂,“你身边的男人是不是有好多啊……随便一个拉出来,我就要被丢下去了。” “防不住、看不住、勾不回来,你说希望我变好,但一点时间都不给我,那我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江稚茵握了握拳:“你难道不应该为你自己——” “我不需要为我自己。”闻祈勾了一下手上的手铐,指尖顺着冰凉的铁镣攀爬到她手背,流连一下又往上握住她的手腕,猛力拽了一下,“你从来都不懂,我不需要为我自己考虑什么,我只做你需要我做的事就行了,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活的,我还要怎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呢?” 江稚茵的脑袋砸到他肩膀上,闻祈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把她往卧室带。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他眼底空空,说话也没有语气,现在就像已经没有理智,只是凭一些身体本能在做事,摁压住江稚茵的手,把她摁在床上,另一只手伸长去勾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所以我给你机会。” 江稚茵看见他从抽屉里拎出一把水果刀,吓了一跳,闻祈将刀柄朝她,塞进她手里,然后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动作简直已经疯了,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了,但闻祈面上却依旧镇定,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江稚茵开始大力挣扎起来:“你做什么?!你放开!” 他屈着一条腿压住她的腿,制止她挣扎的动作,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江稚茵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扎,闻祈的喉咙上下微动,嗓音轻哑得不像话: “你要跟他在一起的话,就杀了我吧。” 江稚茵整个身体都打起颤来,她嘴唇无力翕动几下:“这就是你这么急着来找我,要跟我说的事吗?” “我知道你不敢,你不用真的下手,给我一个信号我就懂了。”闻祈的头发随重力坠下,那双眼睛变得晦暗不明,隐匿在层层光影里,“你动一下我就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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