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秋伊又转头看向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占彪,说:“真是晦气,你说是不是啊?” 占彪不吭声,只是深呼吸着,胸部起伏不定,看上去气得快不行了。 李秋伊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她摇着他的肩膀安慰他:“算了算了,你私底下多协助一下队里的侦查工作,不也是一样的吗。” “你知道不知道回避制度意味着什么?现在没有人可以和我谈案子,我跟他们也是一样。” 占彪哼了一声:“私底下?私底下什么都能做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能违规办案吗?干扰司法程序吗?你老习惯这样说话,别人会觉得我是个坏警察。” “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你,跟我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李秋伊看了母亲一眼,声音急转直下变得温柔起来:“我跟谁说,我不就是跟你聊聊吗?又没有别人。” 母亲见状,离开了客厅,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占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往李秋伊手里一塞。只是看见纸的一角上的文字片段,李秋伊就感觉血液离开了全身,像那一次她被人拉到面包车上的时刻一样。 ……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收受好处,吃拿卡要……作为一名警察干部,占彪生活作风腐化……对社会造成恶劣的影响…… “李秋伊啊李秋伊,你一次次刷新我对你的认知。” 占彪的语气并不可怕,但是李秋伊知道自己完了。她可以哭诉自己当时只是一时糊涂,因为她太爱他,她只想嫁给他。但是,时隔这么长时间,她作为一个合法的妻子时再看见当初自己所做的举报材料,才发觉这些文字是多么刺眼,没有可以辩白的余地,一眼看去,只有恶毒和疯狂。哭,早已经没用了。 “你只要有一点不满意,你就不惜毁了我,是吗?” 占彪闭着眼睛继续问,声音低低的。他不想吵起来,不只是因为顾忌着丈母娘,还是因为,他作为刑警熟悉自己身体发出的信号。他此时此刻完全有弄死她的欲望和能力。他只要有一个手指头落在她身上,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她说楼越晦气?她才是顶顶晦气的东西,他真是蠢到了极点,才会把她李秋伊娶进家门。 早些时候,当占彪撕开一份同城急件时,他困惑地看到了这张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举报材料——它仿佛是乘坐着时光机而来的,错位的人物关系和错位的时间。整张举报材料看上去像个弄错对象的恶作剧。他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李秋伊所谓被绑架的闹剧就是他怀疑的人做的。其实他们真是帮了他大忙。现在他们在提醒他占彪:弄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谭啸虎一边飞快地开着车,一边频频看向后视镜。有一辆破旧的桑塔纳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不远不近的。他能甩掉,显然以那辆破车的性能,那人是不可能追上他的。他只需要看准时机,插入几辆慢车之间,然后加大马力—— 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谭啸虎毫不在乎地对旁边的慧珍说:“关机。” 慧珍拿起手机,叫到:“你哥,你哥的电话!” 她马上接了电话,放在谭啸虎的耳边。 谭啸虎不安地说:“喂,哥,你安全到了吗?” 电话里传来的一阵男人的哭声:“她不走,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走……我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我要是回不来了,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们了,我这辈子白活了一场,我他妈做了一场梦。我什么都没有了!” 谭啸虎听着,又心急又难受,方向盘甩了一下,差点朝对面方向的车冲过去。慧珍大叫起来:“小心!” 谭啸虎死死挽住方向盘,把方向拧了回来,车重新回到了正确的路线上。但经过刚才一阵走神和惊吓,车速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慢到几乎停住了。 “啸虎,快走啊。” 林慧珍提醒着丈夫,不安地回头看。 谭啸虎抓起慧珍手里的手机,对电话那头的哥哥说:“我不走了。这次换我来吧。” “你在干什么?”电话里传来谭啸龙的声音。旁边的林慧珍也叫起来:“你不走了,你什么意思?我要走啊,啸虎,我们赶紧走吧!” 谭啸虎下了车,转过身,旁若无人地走过按着喇叭从他身边斜闪过去的车流,对着加速赶来的桑塔纳挥起了手。他面带平静的笑意,看上去仿佛是:他的车出了问题,而那辆桑塔纳是他等候着的救援车。 “谭啸虎!你疯了吗?快走!” 慧珍从车窗伸出头来,声嘶力竭地喊着。 谭啸虎无动于衷。他不仅不想走,他现在更想回去了。 林慧珍解开安全带,翻到驾驶座刚坐好,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在虎视眈眈的监视下,楼越拿起了对讲电话。谭啸虎也拿起了电话。他们却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很重要,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楼越开口了,眨着眼睛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把你关进来了?你哥到底去了哪里?我现在怎么办?” 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从没有人像这样看过他。谭啸虎意识到,她在透过和丈夫血缘关系最近的人的眼睛,传达她的信息。 “我不知道,发生了一些误会,没事的,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更不会有事的。我哥也不会有事的。” 楼越很想就此打住,将小叔子说的一切吸纳进自己的意识,并对其深信不疑。但她还是要问一句:“他会不会恨我?” “不会。”谭啸虎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恨你的。你还不明白我哥的心吗?” 楼越起身,靠近隔开二人的玻璃对谭啸虎说:“我明白了。”
第70章 独行 当销声匿迹了两星期的楼越回到学校时,人们很吃惊。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有人小声说。 “不过也对,”另一个人分析道:“正因为家里出了大事,她现在要好好守住这个铁饭碗了。”虽然这饭碗不至于能让她过得富贵荣华,但起码也是份体体面面受人尊重的工作。之前她好高骛远搞那些不着调的事情,一失去谭啸龙那来路不正的财富的支持,她就傻眼了吧?人啊,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同时,守住底线。显然她和她老公都在这上面跌了跤。 新海的街头巷尾都在说谭啸龙是黑社会头目,说他东窗事发时第一时间就叫上前妻连夜潜逃了。也许那根本不是他的前妻,他们说,楼越也许得到了一个盛大的婚礼,但实际上谭啸龙根本就没有和前妻离婚。有钱人,不,黑社会怎么想的谁知道?她可能就是一个得过宠的妾罢了,但是妾终归是妾,是不会被带着跑路的。如今她被留在风口浪尖,承受所有人的流言蜚语。她还挺淡定,不愧是搞心理学的。 不过也许她已经崩溃了,这也说不定。 他们在研究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楼越知道。尽管她的身型又变化了一些,但看上去也只是有些富态。回到学校的前夜,她精挑细选了低调但不失尊荣的服饰,以免出现在人们眼里的自己突然显得憔悴而寒碜。她一个人坐在食堂里吃着午饭,远处端着餐盘呆望着她的同事们都忘了和她打招呼。她去教室里给学生上课,还能在课堂上开开玩笑,引起zs学生大笑。她还是她,这就够了。但有些消息灵通的学生似乎听说了点什么,总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生活还得继续,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吃惊?她又不会因为心痛而死。 没有谭啸龙的消息,就是好消息。既然如此,她不允许自己太过于心痛。 所有人都为她强装镇定、否认现实的能力感到吃惊,除了院长和靳媛。 院长在楼越恢复上班前给她打了电话,关怀备至地说:“你家里有事的话,该请假就请假,不着急来。要不我给你办个病休?” 楼越对院长说:“我着急得很,院长,现在不是请假的时候,我家那点事情有律师在处理,我在家里有什么用?我许多学生的毕业论文还等着我去指导。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对不对?我以前跟您保证过,我不会影响教学工作的进度的。” 楼越去看守所见谭啸虎的途中,接到了靳媛的电话。她的语气很关切,话很刺耳:“你没事吧?我怎么听说谭啸龙被抓了?” 楼越忍不住对她冲了一句:“你听哪个爱造谣的碎嘴巴说的?” 然后就忿忿地挂了电话。 靳媛看着挂断的电话,对身边的几个“魅力女性合伙人”说:“这个时候还嘴硬清高,有什么用呢?纸包不住火,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回事。她要是当初听我的话,多拿点钱出来投资,现在也不至于生活一落千丈。” “啊,一落千丈?怎么个一落千丈法?” 其他人关心地问。 “我跟着中介去泰禾园看房子的时候,看见她那套房子的装修已经停了。” 靳媛说,她透过玻璃落地窗,看见了室内堆放着一些装修材料,和未拆封的家具。真叫人伤感。“楼越之前还说,等房子弄好了,要在家里举办聚会招待很多人,这一时半会是不可能了。可惜,要是能在她新房里开‘魅力女性成长沙龙’,再好不过了。” 经过了无数个白天的奔走,和无数夜晚的不眠后,楼越发现,当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后,一切并没那么可怕。日子还是按天过,每天晨昏轮转,一会儿就过去了。但是她现在一个人去做产检,一个人买菜做饭。她给阿姨和司机发了红包,让其另谋高就,阿姨很快找到了下家;司机则审时度势地说,他不得不去打份工,但是楼越要是有用车的需要,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她没打过电话。 母亲打过一次电话,语气生硬地问:“需要不需要我来帮忙?” “如果你会说些我不爱听的话,就别过来。” 母亲没过来。 一些她不认识的人打电话来,说自己是谭啸龙的朋友,跟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起初她还以为这些人要帮她,结果他们只是一些无聊的好事者,像蚂蚁找到一块掉落的糖一样,围上来骚扰她这个失去权势庇护的落难妻子。她拉黑了许多人。 工作室租用的办公区域因为涉及产权所有权问题,被暂时查封,大门上贴着封条,看上去十分吓人。一些客户因此离开了她。她只能跟留下的客户去安静的茶馆或咖啡馆见面。好在,她手头上的客户现在也不多。 周莹时不时过来看她,给她带来一些不是坏消息的消息。“不知道是为什么,占队长被派去兄弟单位办案了,这回避得太彻底了吧。” 楼越听了一笑。 “刘峰现在负责这个案子,抓了许多社会闲散人员回来问,我也不知道他是在找什么。”周莹说,她见缝插针地向刘峰打听消息,但刘峰已经意识到她对案情的兴趣大过于对他的兴趣。他的嘴本来也就很严。但是他默认了:他们尚未发现谭啸龙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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