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打你了?!”傅锡楼衣衫不整,被傅银红死死拽着,睚眦欲裂地盯着薛琴贞,脸颊上赫然几个巴掌印和指甲挠痕,“分明是你动手打我!”醴 傅太太抬手撑着额头,显然不大情愿参与这两人的事。 薛琴贞哭哭啼啼地对她控诉:“我买一件皮货尚且舍不得,想着我们年轻,苦一点没什么,家里的钱都该花在您和爸爸的身上,可恨他包养个戏子就花了一万大洋!可怜您今年过五十大寿,他都没舍得送您一件像样的寿礼!这要是传出去,您的脸面往哪里搁!” 傅太太坐在沙发上,脸色渐渐难看。 她捻着佛珠,蹙眉道:“锡楼,你在那戏子身上花了多少钱?” 傅锡楼嚷嚷:“妈,你别听她瞎说,我在柳儿身上也就花了几百大洋,怎么就上万了?!何况我和柳儿之间清清白白,我不过是偶尔听她唱几支曲儿,怎么就成了包养?!” “棋舒亲眼看见你们进了宾馆!” “那是柳儿吃醉了酒,我怕她被人算计,才好心送她去宾馆。”傅锡楼挣开傅银红,黑着脸理了理衣衫,“你听风就是雨,动不动就甩我巴掌!柳儿从不会像你这样!泼妇!”醴 “你骂我泼妇?!” 傅太太不耐烦:“够了!” 她甩了甩佛珠,慢条斯理道:“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拌两句嘴也就是了,何至于就要动手?锡楼,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交际,该注意些分寸,别叫有心人误会。” 傅锡楼气哼哼的,没有接话。 傅太太又道:“琴贞,你也是,便是锡楼犯了再大的错,你也不该对自己的丈夫动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薛琴贞拿手帕捂住脸,只一个劲儿地哭。 “好了好了,今儿我做主,你们两个握手言和,那女戏子的事情,从今往后不许再提。”醴 傅太太说完这句话,身子也乏了,便起身上楼。 岑卿如和其他女眷劝着薛琴贞,把她哄进了偏厅。 女佣打来一盆热水给薛琴贞洗脸,沈绣婉在旁边看着,平日里强势泼辣的二嫂,此刻脸色惨白,大约是气急了,嘴唇还在发抖。 刚洗完脸,她强忍的泪珠子倏然滚落,一把抓住岑卿如的手:“今儿妈拉偏架,大嫂你都瞧见了?!去年你和大哥吵架,她也是这般?!” 见岑卿如没说话,薛琴贞突然怪笑一声:“我倒是忘了,大嫂的娘家那般显赫,父亲又才升了军署总长,妈是不敢拉偏架的。可我就不一样了,再孝敬又如何,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跟儿子比起来,终究是个外人!” 岑卿如抽回手:“你冷静冷静吧。” “我要如何冷静?!”薛琴贞双眼通红,突然瞪了眼沈绣婉,“我娘家虽然不比你娘家显赫,可也是有人撑腰的,不像某些人……他傅锡楼在外面偷吃,我就敢收拾东西回娘家!便是离婚,我也是敢的!离了他,难道我还活不下去了我?!”醴 她是个行动派。 说完这番话,不顾女眷们的劝阻,风风火火地回楼上收拾行李了。 傅锡楼没料到她敢跟自己离婚,一时间房里又是一阵噼里哐当。 是夜。 沈绣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二嫂的嘴巴是坏了点,可她敢提出离婚,这一点沈绣婉十分佩服。 她忽然坐起身,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又拿起一份报纸。醴 报纸上刊登了两则告示: “王德发李莹协议离婚启事”、“赵单衡江媛媛协议离婚启事”。 离婚…… 沈绣婉用指腹轻轻摩挲这两个字。 现在时代果然不同了,报纸上的离婚启事越来越多,她听说许多离婚甚至都是由女方提出来的。 离婚…… 沈绣婉想着这个词,若有所思地重新躺进了被子里。醴 次日。 梅香突然匆匆进来:“三少奶奶,你家里出事了!” 沈绣婉正在小客厅吃早饭,茫然道:“什么?” “刚刚太太收到南方传来的电报,说是你爷爷昨儿晚上走了!” 沈绣婉夹着一筷子年糕。 她怔怔的,做梦似的。 那略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颊上,仍然透着孩子似的懵懂。醴 半晌,她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你爷爷昨儿晚上走了……”梅香面露不忍,转身替她收拾行李,“太太叫你和三爷一起回趟老家,给老爷子磕头送终。” 筷子上的年糕掉在地上。 沈绣婉仍旧是茫然的神情,热泪却先一步涌出眼眶,簌簌往下滚。 她前几日还在想,爷爷牙口不好,就爱吃软软糯糯的年糕,不知道今年家里的年糕,他会去哪家铺子打。 可他怎么就…… 梅香很快收拾好行李,带着沈绣婉下楼。醴 沈绣婉扶着楼梯扶手,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失重的棉花上,满脑子都是三年前爷爷送她上火车的样子。 他慈祥道:“我们婉丫头要去大地方了,你到了燕京以后,记得多出去走走,好好见见世面。将来爷爷去找你玩,你领着爷爷去瞧瞧长城是什么模样,爷爷只在烟盒子上见过哩。” 临上车了,他把从车站外面买来的一兜橘子塞给她,叮嘱她路上吃,她心里面却嫌弃那兜橘子拎在手里又重又麻烦。 火车渐渐开走,十六岁的沈绣婉透过车窗,看见爷爷还在挥手。 那年的她太过年幼,一心奔赴婚姻和爱情,却不知道火车轰隆隆地往前开,抛下的何止是家乡,也是爷爷的最后一面。 这三年间,也不是没想过接爷爷来燕京玩。 只是总觉得岁月漫长,一年又推一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醴 可是岁月没有等爷爷,它残忍的把他留在了过去,就像三年前奔赴燕京的那列火车,把他永远留在了t站台上。
第三十二章 姐夫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可怜见的,”傅太太握住沈绣婉的小手,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我已经打发人去买最近一班的火车票了,也派人通知了金城,待会儿你直接去火车站跟他汇合。”神 沈绣婉低着头,脑子嗡嗡作响,没怎么听清楚她的话。 傅太太又见她穿着件半旧的翻领呢子大衣,蹙眉道:“好容易回一趟家,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亲家要以为我们家亏待你了。灵芝,你去把三少奶奶衣橱里的那件白狐狸毛大衣拿过来。” 傅太太又取出一叠钱塞到沈绣婉手里:“这是五百块钱,你拿回去给你妈补贴家用,算是我们家对你们家的一点心意。原想买些特产让你捎带回去,可惜时间太紧,来不及。” 她本想派两个见过世面的老妈子陪沈绣婉回娘家,可沈绣婉拉着梅香的手不放,便只好由着梅香陪她回一趟南方。 哪知主仆俩到了车站,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傅金城。 临到火车要开了,梅香不敢沈绣婉的脸色,讪讪道:“许是有什么事情把三爷绊住了,少奶奶,咱们先上车吧?兴许他随后就到。” 沈绣婉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绞着双手,道不清心中滋味。神 她最后看了一眼车站大门,默默地点了点头。 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她心底悄然生出一股冲动。 她再也不想回燕京了。 她再也不想看见金城! 火车开得很慢,到第二天早上才抵达姑苏。 沈绣婉没料到来接她的人是沈耀祖。 妈妈身体不好,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姨娘倒是生了一儿一女,沈耀祖便是姨娘所出,比她略小一岁,父亲给姨娘在外面单独置办了宅子铺面,两家鲜少来往,她和沈耀祖也并不熟悉。神 沈绣婉猜测大约是父亲为爷爷的死悲伤难过,无暇顾及自己,所以才派沈耀祖来接她,毕竟他已经十八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 人总是这样,纵使两家亲戚平时不来往,可是当家族里的长辈逝世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就会格外团结。 沈耀祖不是坐黄包车过来的,他特意租了一辆阔气的汽车。 他帮着梅香把行李搬进汽车里面,又探头探脑左右张望:“姐,姐夫没跟你一起回来?” 沈绣婉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才知道原来他是冲着金城来的。 想必这辆小汽车,也是为了金城租的。 姨娘一直想让金城替沈耀祖在总统府里谋个差事。神 沈耀祖挠挠头:“爸爸说你每次给家里寄信,都说跟姐夫感情很好,怎么爷爷走了,他都不陪你回家的?” 沈绣婉像是喉咙里塞了棉花,回答不上来。 梅香察言观色,立刻骄傲地抬起下巴,伶俐道:“三爷被衙门里的事情绊住了,乃是顶顶要紧的国家大事,所以才不能陪三少奶奶回家。我们家太太发了话,亲家若有什么短缺,只管给燕京发电报,我们傅家自会办妥!” 沈耀祖将信将疑,只得发动汽车。 沈家祖宅坐落在城南的老巷子里。 汽车开不进去,就停在了巷子口。 沈绣婉刚下车,一大批亲戚朋友就迎了上来,纷纷叫嚷着要瞧瞧燕京来的新姑爷。神 爸爸沈仲云披麻戴孝地蹲在石桥上,一边抽旱烟,一边扯着嗓子跟那些亲戚炫耀傅家是怎样的显赫,女婿傅金城又是怎样的青年才俊前程锦绣,扬言自己女儿能嫁给傅金城,那是祖坟冒青烟。 沈耀祖推开人群,嚷嚷道:“我姐夫没来,你们别吵了,都让开!” 听见傅金城没来,人群陡然一静。 一些不怀好意的亲戚对视几眼,望向沈仲云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嘲讽。 一位拄着拐杖的大爷叹息道:“齐大非偶,当初婉丫头成亲的时候,他都不曾亲自来咱们沈家接亲,如今老爷子送丧,他也不来磕个头,可见是没把咱们沈家放在眼里呀……” 沈仲云直接黑了脸。 回到祖宅,沈仲云勉强安抚好亲戚朋友,才把沈绣婉叫到楼上。神 房间里烧着两盆炭火。 妈妈何碧青红着眼睛,紧紧握住沈绣婉的手:“好孩子,好孩子……我们家阿婉长高了,比从前白了许多,也更漂亮了……” 孙姨娘带着妹妹沈雁雁坐在旁边,母女俩的目光就没从沈绣婉那件白狐狸毛大衣上挪开过。 沈雁雁艳羡道:“姐姐身上这件皮货真好看,得要不少钱吧?是姐夫送你的吗?燕京城是什么样,那里的小姐都穿这样的皮货吗?” 孙姨娘笑道:“大姐儿,你妹妹没穿过这样好的皮货,你借她穿两天吧?” 沈仲云摆摆手示意母女俩闭嘴,质问道:“婉丫头,我可是跟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发了话,要让他们瞧瞧咱们家大姑爷,可是他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你叫我的脸往哪里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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