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闻赋提起她的布兜,叶芸回身去拿那件棉服递给白闻赋:“你怎么把这件衣裳带出来了,万一弄脏了还怎么送人。” 白闻赋无端笑了下,将布兜放在椅子上,接过这件叠放平整的外套,抖开,绕过叶芸的后背,将衣服重新罩在她的肩头,对她说:“伸手。” 叶芸抬起眸陷进他眼里的漩涡中,试图分辨什么,人僵着,没动。 白闻赋无奈地抿了下唇,低下眸来 ,盯着她:“没有什么女人,我随口说的,不给你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你会憋出病的,现在可以伸手了吗?” 叶芸的眼神不停闪烁着,心跳声在耳膜间徘徊。 “所以这衣裳......” “当然是你自己留着穿了,难不成我替你穿?” 叶芸迟疑了一瞬,垂下眼帘将手伸进袖子里,一抹好看的嫣红色缀在脸颊。她仍然无法相信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裳,竟穿在了自己身上。 走出旅店,外面的雪停了,地上的积雪仍然很厚,叶芸穿着新靴子,厚厚的底踩在雪地里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反而踩出一个个有形状的脚印,鞋底陷进去的声音结实又神气。 素底兰花的纹样衬得她眉眼如画,特别是走在雪地里,清丽出尘之姿煞是好看。 昨夜里还哭得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今天穿了新鞋新衣,脸上又流露出喜色。她走在前面,踩着干净的雪地,白闻赋走在她侧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叶芸隔一会就故意侧过身子来,偷偷瞄他一眼,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她又会脸一红撇开头去。 不知道第多少次去偷看他,白闻赋终于弯起唇角问她:“我脸上是有路吗?你要实在想看就走我边上大大方方地看。” 叶芸收回视线说:“没看你。”然后走得更快了。 她只是仍无法确定这件织锦缎的衣裳是给她的,幻想了两个月的女人突然变成了自己,这种感觉既惊喜又羞赧。 惊喜是她真的很喜欢这件衣裳,从拿到料子起就想象自己也能有一件,她几乎是倾注了所有热情来做这件衣裳。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衣裳也伴随着她走过了低谷,成为了她这段时期的生活动力。 羞赧是因为白闻赋曾对佟明芳说的那番话,他说“不送人家怎么跟我好”。虽然叶芸如今猜想那句话是他用来打发佟明芳的,可只要一想起,仍然会觉得无地自容。 ...... 家门刚打开,佟明芳就跑了出来,见到叶芸安然无恙被带回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随即瞥见她身上穿着的衣裳,疑乎地瞥向白闻赋。 白闻赋对叶芸说:“你回房待会。” 叶芸进房后,白闻赋昂了昂下巴,示意佟明芳去房间里说。白闻赋提了把凳子坐进佟明芳房中,佟明芳跟进来关上门。 她往床边一坐,等大儿子开口。白闻赋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瞧着她,瞧得佟明芳心里没底,出声问道:“你要说什么,说啊!” 白闻赋嘴里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话:“你以前受的苦还想让叶芸再受一遍?” 这句话让佟明芳脸色大变,过去那些不堪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中。 这些事情家中只有白闻赋知晓,那时候闻斌还小,不记事,白闻赋已经能打酱油了。佟明芳嫁过来后经常受到婆家欺辱,她要是顶撞几句,动辄被白老太打得皮开肉绽,丈夫向着老娘不向着她。 这些都被年幼的白闻赋看在眼里,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提过一句,却在今天,突然旧事重提,勾起了佟明芳心中无法释怀的痛苦。 她自认为不是个恶婆婆,比起她年轻那会所遭的罪,起码她没真给叶芸吃过什么苦头。只是失手让叶芸撞到脑袋,这事她的确理亏。 白闻赋双肘撑在膝盖上,探过身子,语重心长地说:“你想想看,当初闻斌在家,是在意她的。他要是知道走了以后,你把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你让闻斌怎么安心上路?” 这番话像巨石落在佟明芳胸口,想到闻斌她登时红了眼睛,低头抹泪。 白闻赋揉了揉她的肩安抚着。半晌,佟明芳抹着眼睛说:“妈知道了。” 从那天开始,佟明芳对叶芸的态度发生了些微的转变,虽算不上多好,但至少不会没事盯着她说叨,也没有再朝她说出些什么尖酸刻薄的话。 白闻赋亲口否认了那个女人的存在,也就意味着他暂时不会结婚,叶芸不用再为那些羞于启齿的担忧发愁,心情一下子就开阔起来,想回家的迫切随着春节的到来,也就被搁置了。 年三十这天,叶芸穿着新衣跟佟明芳一起包饺子。 下午的时候,佟明芳没忍住,将白闻赋叫进房中,问他:“我前两天就想问你了,你送人的衣裳怎么穿在叶芸身上了?” 白闻赋神态自若地回:“就是给她的。” 佟明芳那双聚光的小眼紧紧盯着大儿子:“那我上次问你,你跟我说的什么胡话?” 白闻赋笑道:“我不就一说嘛,你还当真?” 佟明芳正色道:“我还就当真了,你老实告诉妈,为什么送她衣裳?” “还能因为什么,她到咱家来都快一年了,做什么事情都是勤勤恳恳,毫无怨言,你当年心里不痛快了还知道骂几句,你什么时候见她顶撞过你。闻斌在的时候,你还知道做做表面功夫,闻斌走后,她在咱家大冬天的连件过冬的衣裳都没有。要我说,闻斌单位的抚恤金你就算不全拿出来,起码也该对她有所弥补。” 佟明芳听了这话,吹鼻子瞪眼:“什么弥补,这是有规定的,他们要是领了证成为配偶才能领抚恤金。” 白闻赋嗤笑一声:“你既然不愿意拿出来,我给她买点东西,有什么问题?” 佟明芳深怕大儿子继续跟她纠缠抚恤金的事情,赶忙把他推了出去,嘴里念着:“随便你。” ...... 佟明芳的老母亲还在世,按照惯例,她每年初二都会回去一趟,待个几天。白闻赋从来不跟她回去,当年佟明芳在白家受气被打得半死不活,半大的他跑去娘舅家,反倒被娘舅家的人撵了出来,他打小心气高,自此跟娘舅家便结下了梁子。 佟明芳在城里日子过得稍微好些后,娘舅家那边的人才找来,白闻赋向来嗤之以鼻,所以往年佟明芳都是带闻斌回去。 今年闻斌不在了,佟明也考虑过带叶芸回去。后来想了想,还算了,一来是最近跟叶芸关系闹得僵,在家中也不怎么说话。二来闻斌走了,她带叶芸回去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 初二一早,白闻赋要到城里给从前一个关照他的老领导拜年,佟明芳便让他顺道将她带去车站。 她大包小包背了一堆东西,白闻赋见她恨不得将家掏空搬回去的架势,嘴角便挂着冷笑。虽然看不惯,倒也不会说什么。 都临走了,佟明芳突然想起来什么没带,让白闻赋等着,她又跑回了房。 叶芸探出身子问白闻赋:“你几时回来?” 兴许是过年的缘故,白闻赋的眉梢难得挂上柔和的笑意:“可能会晚些,通常会留在那玩会牌。” “回来吃晚饭吗?” 白闻赋默了一瞬:“怎么了?” 毕竟还在年里,家里就叶芸一个人吃饭总归是冷清的,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笑:“我看要不要做你的饭。” “嗯......往年老领导都会留我们晚上喝酒。” 佟明芳匆忙从房里出来,叶芸退回桌边。白闻赋望了她一眼,拎起东西下了楼。 叶芸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本想去找吕萍的,发现吕萍也去走亲戚了,不在家。她将家里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遍,无聊的只能拿碎线编绳结。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屋里的光线变暗了,叶芸的眼睛有些吃力,她伸了个懒腰,想去弄点东西随便对付下。 刚起身便听见大门的声音,她跑出房间,顿感讶异:“你怎么回来了?” 白闻赋顶着落日醉眸微熏,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我把晚上的酒提前喝了,不过肚子还是空的,你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叶芸眼里浮起笑:“我去看看。” 她刚要去锅灶旁,白闻赋伸手捉住她的细胳膊,将她拉回身前,迷离的眼神锁住她的视线:“别做了,跟我走。”
第17章 叶芸回房将长发用浅蓝色的发带绑了起来, 胳膊上的温度尤在,白闻赋刚才拉她的那一下,叶芸恍惚地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罩住, 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直到他弯 起眉眼松开她,她才仓皇地找了个借口回房绑头发。 出来的时候白闻赋递给她一个竹篓,竹篓上盖着布,叶芸掀开一看, 竟然是一整只鸡,还是刚拔了毛新鲜的。 她又惊又喜地抬起头:“哪里弄来的?” “从我老领导家顺来的。” 叶芸悄声问:“你领导知道的吧?” 白闻赋学着她压低嗓子:“不知道。” 叶芸的脸色立刻变了,把竹篓塞还给他, 白闻赋笑道:“领导爱人亲自宰杀的, 你说我领导知不知道。” 叶芸这才放下心来,提着竹篓。 雪融化后, 这几天的温度稍稍上来了些。白闻赋带她来到一处土坝的后面,这里背靠山, 有一片草地,土坝边上还有许多碎石。 白闻赋将竹篓里的布铺开,垫在草地上,找来枯枝让叶芸掰成小截, 他则抱了一堆碎石回来垒成圈,生上火。 暖和的火苗蹿了起来, 他曲腿坐下, 将那只鸡架在火上烤。 叶芸挨坐在他身旁, 烘暖着双手。 白闻赋问她:“这样吃过吗?” 她摇着头:“没这样吃过鸡肉, 红薯、玉米、土豆那些烤过,小时候和我二妹轮流烧火做饭时, 会偷放进灶台下面。” 白闻赋低头从竹篓底下又掏了几个红薯扔进石堆里。 “你还带了这些?”叶芸侧过头来。 “怕你不够吃的。”他回。 鸡烤好后,白闻赋撒上香料,鸡肉的香气配着诱人的香料,馋得叶芸悄悄抿紧了唇。 他扯下鸡腿递给叶芸:“尝尝怎么样?” 叶芸家里不怎么能吃得上鸡肉,就算吃过,她也绝无可能分到鸡腿,从前叔叔还在家中住时,肉都会先分给男人。白闻赋毫不犹豫的慷慨让她迟疑:“你不吃吗?” “你先吃。” 叶芸接过鸡腿,鸡肉被烤得喷香,皮脆里嫩,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白闻赋将鸡架在一边,趟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脑后望向漆黑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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