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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铃响。 “考上请立即停笔，所有考生请起立。” 她放下笔，起立，裤子死死粘在了凳子上，用力撕扯了一下，才把它撕下来。监考老师要求考生离开教室，她低头看了一眼板凳，只见凳子上已经糊满了血，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飞快地收拾文具，冲出教室。夏天穿着短袖，也没有外套可以遮挡，她飞快地冲过人群冲出教学楼，奔回宿舍，换了裤子。 考完试了！ 她心情万分激动：她终于考完试了！ 她感觉整个人兴奋得要飘起来，好像卸下了十几年来的重担。从她五岁上幼儿园的那天起，她的爸妈，爷爷，身边所有人就在告诉她：考大学，你以后要考大学。十几年来，她一直耳边循环着这句话。从小学开始就在盼望着这一天，而这一天终于结束了，她终于考完了！ 收拾完行李，学校的车来了。汽车带着考完试的学生回本校。考得好的喜气洋洋，自认为没有发挥好的，已经在商量要不要复读了。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无论考得好不好都高兴的。很快回到学校，学校也沉浸在一种狂欢的气氛当中。她走到教学楼下，只见雪片似的书本、试卷、作业本从六层教学楼的阳台上纷纷坠下。学生聚集在阳台，将课本试卷撕成碎片，从六楼倾倒，发了疯似的欢呼：“考完了！我们考完了！”这是每年高考生的狂欢仪式，试卷课本漫天飞舞，三年的辛勤汗水化作一地垃圾。 她飞快地爬上六楼，钻进教室。她舍不得把书本试卷扔掉，用个大纸箱子装起来，气喘吁吁抬了半天，抱到校门口，交给收废品的老太婆，卖了二十块钱。她学了三年的知识，熬干了睡眠费尽了汗水，最终只值二十块钱，想想有点荒唐。然而比没有强，她拿二十块钱去不远处的避风塘买了杯饮料，买了块西瓜，喝着饮料吃着西瓜回学校。 她去见了刘晓东，刘晓东问她考得如何。杨鑫说：“感觉跟平时一样。”刘晓东笑说：“跟平时一样就好。”留她吃晚饭。 师母得知她考完了，也很高兴，晚上做了很多菜。吃完饭，又在老师家看了一会电视，实在晚了才回宿舍。宿舍同学都在收拾行李，准备明天放假回家了。有几个同学约好了一会要去外面通宵。 杨鑫没精力通宵，说不去，想看看电影，看看书，心情太激动，也看不进去。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结果痛经又痛得厉害，一夜疼得睡不着觉。 次日，买车票回家。她没地去，到外婆家住着，顺便等成绩出。 外婆家这段时间，大概是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了，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拿着小手机上网看小说，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看一天。舅妈说她累了，只让她随便玩。玩耍之余，她天天掐着日子，算查分的时间，心情一天比一天激动。 22号这天夜里，刘晓东突然一个电话打开，那头咆哮：“你赶紧给我到学校来！” 杨鑫吓得魂都没了，以为出了什么事了，结结巴巴，半天不敢说话，刘晓东却紧接着异常兴奋说：“高考成绩出来了！你知道你这次考了多少分吗！语文124，数学149，英语148，理综考了289。”杨鑫听了，也不知道这分数好还是不好，算不上差吧。但她平常有时候分比这个更高，算不上是她最好的成绩，所以也不敢说话。刘晓东那边太激动了，估计也晓得这大晚上的让她从村里跑到县城学校有点强人所难：“反正你明天你抽空来学校一趟吧，说说你的成绩，我顺便帮你分析分析填报志愿的事。” 杨鑫惶恐答应道：“好。” 挂了电话，她心情紧张，立刻又拨打了一遍查分热线，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成绩，确实是总分710分无误。 睡不着觉了。 第二天一早，她赶紧去镇上搭早班车去县城，找刘晓东问情况。
第34章 结束 到了学校，就像在做梦一样。 走在校园的一路，不认识的同学向她投来羡慕的眼神，全都指指点点：“就是她啊。”“就是她。”“好厉害啊。”“人家一直都是我们学校第一名。”然后碰到两个同班的，见了她万分惊喜，冲上来拽着她：“你快点去办公室吧，老师们都等你呢！你是今年的理科状元你知道吗！” 杨鑫心里一喜：县状元，还是市状元？她满脸欢笑地被同学拉到了办公室，只见整个高三年级组的老师，包括教务主任，校长，全都在了，刘晓东兴奋异常，招呼她：“快过来快过来。” 刘晓东笑说：“你是今年全市理科最高分，全省排名第五，清华北大稳上了。昨天晚上我们就知道成了绩，全年级的老师高兴了一晚上，一宿没睡。今年我们学校考得特别好，一本上线率35%，还出了好几个高分，最高分也在我们校。” 杨鑫一瞬间血涌上脸，全身都要沸腾了。她晕晕乎乎，上前一一给各个老师鞠躬，给刘晓东鞠躬。办公室外面围了一堆学生，争先恐后地往里看，你推我来我推你，想看看状元长啥样的。 接下来就是云里雾里的，全年级老师一起帮她参谋，报哪个学校，填什么志愿。学校头一次出这种人才，老师们都关心的不得了，主意一个接一个。中午刘晓东又让师母煮饭，带她到家里去吃饭。 杨鑫给春狗和罗红英打了个电话过去，说了成绩，春狗和罗红英高兴得不得了。春狗要马上买票回家来，说完办酒席请客。 接下来几天，杨鑫也没回家，就住在刘晓东家。刘晓东热情地留她，让她多住几天，等志愿填完，叫上各科老师们，还有几个考得好的同学，一块去外面吃个饭，表达一下感情。表哥、舅舅等亲戚们也都打电话过来问她成绩，问完也都说吃饭吃饭，请客请客，赶紧喊春狗回来办酒。 杨鑫选择了北京大学金融系作为第一志愿。她不太懂，只是听老师说金融将来比较好找工作，收入高，她就想学个好挣钱的专业。志愿填完，就等录取通知了，刘晓东又觉得几个人聚不太好。于是又召集全班同学，还有任课老师们来了一次全班聚，在县城某饭店包了十几桌，钱是同学们班费平摊。一席上都是高兴得很，互道前程似锦，常联系常联系。 临别时，杨鑫感激说：“刘老师，我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刘晓东笑说：“算啦。我带了这么多届毕业生，每年走的时候都说，将来会回来，一个个痛哭流涕的，还说以后回来要回报母校回报家乡。实际上哪有人会回来，都是出去几年就再也不想回来。这没办法，城市是好，大城市哪哪都比咱们这儿好，我们这地方穷，有人才它也留不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总要往好的地方奔。也不说让你回来看望啥的，你真在大城市有工作了，哪有时间回来。我们这些老师，不求你们回来看，只要能把你们一个个送出去就好，送去好地方，别一辈子待在这小县城。将来我的女儿，我也要把她送出去，送去大城市，要是能送出国就更好。你要是以后能在大城市扎稳脚跟，在大城市工作定居，我才要夸你厉害。要是费这么大劲吃这么多苦考出去，结果哪天你又回来了，那才叫没出息，丢你状元的脸。” 杨鑫听了，无言以对。 刘晓东笑说：“咱们这，你要以后真有本事了，回来旅旅游还差不多。风景还是不错的。” 辞别刘晓东，杨鑫心情沉重地离开学校，顺着大街一直走。 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身体，她走了半个小时，一直走到汽车站，然后买了一张汽车票。她坐上汽车，朝着石坝乡的方向去。一路的风景熟悉又苍凉，她只感觉自己是在梦中。 她听到左右的乘客都在谈论高考的事，说今年的状元。大家谈论的口吻，就跟谈论八百年也没听过的奇闻似的，杨鑫总觉得他们不是在谈论自己，或许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她？ 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热风从窗外迎面吹来。 一切都结束了。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一切都是崭新了的。她想到爷爷，想到唐老师，她很想和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可他们早已不在了。从今往后她将独自一人，去往远方。 她要上大学了。 大学意味着成长，她已经满十八岁了，她成为了一个大人。她可以不用再受任何人的管束，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她可以一边上学，一边挣钱，不用再问任何人要钱，也不需要再依赖任何人。这是她自懂事以来就梦寐以求的。童年对她而言，就是一场漫无边际的苦刑，一个巨大无边的牢笼。她好像一个刑满释放的人，头一次嗅到自由的空气。 唐老师在哪呢？她突然很想去找唐老师。 找不到也没什么，她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 她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默默地写了两个字：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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