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 我原谅你了。” 她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轻描淡写到对方这句迟来的道歉似乎无关紧要。 意识到这点的祁言礼将头垂得更低, 他悄然深吸一口气, 用更加低微到尘埃里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不打算原谅我了……可是,能不能请你听我说完我不得已这么做的理由?” “好啊, 那你说吧。” 随口说完,对于理由兴致缺缺的池霭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车顶。 她半仰面孔,用手指拨弄着漆黑的旋钮,调整起车内过度刺眼的亮度, 得到应允的须臾,祁言礼的脑海被千言万语笼罩,倏忽不知从何说起。酝酿了足足半分钟,他才缓言道:“卓际公司的实际拥有者,其实是我。” 那头,池霭终于调到了差强人意的亮度,她双手抱臂,身体放松下来,又侧过头去看着街道萧条的夜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局外人。 “这些年,父亲虽然暂定了我为继承人,但实际上他仍然牢牢把控着所有的权力。我不想再过胆战心惊讨好他,生怕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日子,所以暗自策划了许多事情。” “成立卓际壮大自己的实力,筹谋其他的利益和发展只是第一步,为了探知父亲的喜好以及公司内部的变动,我又先后送去了很多个女人接近他,成为他的情/妇,替我做事。” “我想让他游走在众多女人之间,过度损耗身体,逐渐感到疲倦和力不从心。” “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想法行为,可是我没办法不恨我的父亲,不恨我的母亲,不恨我的兄弟姐妹,不恨一切血脉亲缘关系。” “每天睡醒睁开眼睛,我都幻想着放一把火把整个祁家焚烧干净……没有任何束缚阻碍,我只是祁言礼,我想自由地呼吸,和你并肩走在阳光下,将来组成幸福有序的家庭。” “霭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从没想过要利用你,我只是怕计划万一不成功,作为知情者的你也会遭到波及。” 祁言礼反反复复说了很多句对不起,配合着他下颌冒出青色胡茬,眼眶微微凹陷的英俊面容,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生出想要原谅的怜惜感。 始终沉默着的池霭亦在他的剖白中转过了面孔,望着他头顶漆黑的发旋,轻声道:“不只是为了保护我,还有一个原因,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不愿意说。” 闻言,祁言礼呼吸一顿。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池霭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 池霭接过他的话题:“还有一个原因,你根本不相信我会全盘接受真实的你,感情上不道德的阴影,可以美化为用情至深的产物,假设利用的好,或许还能得到他人的怜惜。” “可人性上的不道德,便是一个人最黑暗的所在,它隐藏了许多不可暴露在阳光下的秘密,如果被人知道,或许会遭到厌恶疏远,也有极大可能会成为来日伤害自己的把柄。” “是这样吗,言礼?” 池霭歪了歪头,注视着青年本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 “不是的、霭霭,不是……” “我从来不担心把真相告诉给你,你会以此作为把柄攻击我。” 祁言礼顿了顿,用骨节瘦削的双手捧住面孔,有断断续续的嗓音,从他的指缝中一点一点露出,“我只是害怕你知道我是一个对自己的骨肉至亲都下得去手的人,会对我感到害怕,会觉得我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再也不想和我产生一点交集。” 池霭遗憾地说道:“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把真相说出来,可惜你都没有。” “你说过,感情的不道德和人性的不道德,是不一样的对吗?” 祁言礼强忍着胸口的苦涩慢慢回应,“我很想把我的心,我的骨头,我肮脏的血液都剖开来给你看,可我又怎么能够一意孤行地把你绑上我这条随时有风险沉没的船?” “同时,阿悟就算有千不好万不好,可是他的家庭和我的家庭相比起来太过幸福正常,我清楚你是个讨厌没完没了的纠缠和事物超出自己掌控的人,如果你知道我身上有这么多束缚和不得已,我很难不去想象你会嫌弃太过麻烦,就此把我丢弃……” 在很多情景之中,池霭都会认为,她同祁言礼是相似的人,而相似的人身上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在什么情况下都要藏起自己的脆弱,尽力活得体面。 此时此刻,他舍弃了这种体面,坦诚自己的掩饰、自己的阴暗、自己的患得患失。 池霭不止一次想过,若哪一天祁言礼真的做到毫无保留,她又会怎样应对。 但不管构建了多少种可能性,时至今日,已经显得有些太迟。 她索性问道:“其实方知悟也会撒谎,也会对我隐瞒一些事情,可我对他从来没有任何要求,却希望你对我做到坦诚相待,阿夜,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池霭又一次唤出了“阿夜”这个称呼。 祁言礼的直觉告诉他,当池霭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离自己最渴望的东西很近。 但一个心怀旁骛的开头,一个不够透明的过程,和一个想要弥补的结果,又让他永远停在触手可及之处,终生只能观望怀想,再也无法靠近一步。 在这一刻,他忽然不想听见池霭继续说下去。 然而—— “我对你,对你们,其实都有过一点期盼。” “当然,我也无法夸张地说出,这点期盼落空我会沦落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但是阿夜,我还是想说,我也试着努力过敞开心扉。” 仿佛是午夜梦回时分的错觉,在双手捂住眼睛,不敢触及池霭瞳孔深处半点情绪的胆怯里,祁言礼陡然听见了一丝轻如尘埃被风拂去的哽咽叹息。 他忍不住松开了手指,想要去看一看此刻发生在池霭面孔之上的表情。 然而直直望过去,祁言礼只见到了她干涸淡漠的眼睛。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霭霭,我发誓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会再欺骗你。” 祁言礼试图握住池霭的双手,却又害怕迎接自己的,是对方和瞳孔一样冰冷的肌肤。 最终,他微微蜷起的手指刻意掠过池霭毛衣裙的下摆,抓紧了旁边的座椅边缘。 企图凭借掌心的依托,支撑住摇摇欲坠的情绪。 有象征内心激烈的青筋在额头表面迸出,很快又随着祁言礼垂头的动作而被碎发覆盖。 池霭像是有些无奈。 叹出口气,替他将额发撩起,略略整理了一下憔悴的面孔。 她再次抬起头,用头顶的灯光作比喻:“起先太亮,现在太暗,不管怎么调整,我都没办法达到满意,或许我想要的感情就跟这不存在的亮度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予我。” “谢谢你对我的爱,阿夜。” “可我也不知道欠缺了什么,它似乎总是差一点才能打动我。” …… 不管离开何人身边,不管推开多少次车门,池霭都没有过一次回头。 这次,也不例外。 望着她朝着卡宴走去的背影,祁言礼条件反射推开车门,想要追上去。 他的手机却又在这时仿佛夏季令人烦躁的蝉鸣般响起。 是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祁言礼一面按掉,一面拔腿追逐着池霭的身影。 然而,向来识相的号码主人却突然读不懂他不愿被人打扰的意思。 祁言礼按掉一次,口袋里的震动声就再一次锲而不舍地响起。 他只好一面接通电话,一面追着池霭来到卡宴副驾驶座的旁边。 “祁总,您终于接电话了!你快过来吧,柏、柏庭他中风进了医院!” “我有按照您的吩咐每次只给他吃一颗药,可今天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按量服下还是立不起来,又觉得有我看着很没面子,一口气吃下了好多颗,紧接着在床上就不行了!” “您的兄弟姐妹已经得到了消息,都在往这儿赶!” “您快来吧,柏庭的老婆也过来了,我真怕她、她对我做出什么行为——” 女人连珠炮似的尖细嗓音在祁言礼耳畔炸开,说了几句又开始慌张地哭哭啼啼。 祁言礼觉得这简直是上天给他开的玩笑。 这头情场失意,那头就给他送来了一份厚礼。 他高高举起想要故技重施把池霭唤出来的手掌迟疑着没有落下,而方知悟对于他的动作似有所感,一瞬间踩下油门,卡宴以倒退的形式迅速离开了他的视野。
第91章 等池霭坐进副驾驶位, 方知悟一言不发启动汽车。 车内的空调很暖,热意熏人面孔,一瞬间仿佛来到了夏日。 方知悟没有询问池霭和祁言礼谈了些什么, 他面上的表情很淡, 看不出喜怒。 保时捷离开以供富人休养的森林边郊,朝着怀仁区的市中心开去。 池霭以为他要送自己前往入住酒店,便客气道:“阿悟,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方知悟依旧不开口, 抬手开启车内导航, 将她带到了一个过年没开门的商厦边上。 他让池霭等在这里, 自己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池霭不解其意,只好向四处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营业的酒店,仅是歇业的店铺。 她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又有微信未读消息的震动声自口袋发出。 拿出手机一看,是祁言礼发出的大段语音。 考虑到方知悟的车内说不定会有行车记录设备,池霭选择将语音转化为文字。 就算没有声音来表现情绪, 祁言礼的表白依旧十分动人: 【霭霭,我现在没办法继续陪伴在你身边, 因为我的父亲突犯中风进了医院, 你等等我好吗?其实我们的一生还有很长的时间, 就算到了今天你还没有对我产生爱情, 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想用此后漫长的日子来证明, 证明我的心和我的一切。】 微信的系统把祁言礼话中的意思准确转换为文字进入池霭的眼中, 随着语音条下方的字眼逐秒析出,她的手指在键盘打了又删, 删了又打,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才对。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侧的副驾驶门忽然被打开。 黑洞洞的夜色里,率先被池霭感知的,是一抹极其浓郁鲜香的热气。 方知悟将一个包装精致的餐盒递到了她的手里,通过透明的顶盖,可以看到黄澄澄的面条,作为配色点缀的罗勒叶,以及被少许芡汁包裹的扇贝、鱿鱼、龙虾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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