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悟隐约感觉到在池之轩说出那番话后,池霭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他试图找些轻快的话题转移刚才的场景,却见对方像没事人一样平静地攥着盒子,另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掌, 带领他朝车辆停靠的方向走去。 池霭昂首走在前头。 她的目光沉定, 脊背挺拔的弧线亦无半分软弱。 可岿然不动的表象之下, 她整个人是一座即将从沉睡中苏醒的火山,所有的思绪、念头、观念、逻辑……通通化作了沸腾的岩浆,四处流窜着寻找得以喷发的出口。 池霭抿紧嘴唇,随着她距离池家的别墅越来越远,那个被束缚在掌心的礼盒也越陷越深——丝绒包裹的棱角扎在她的肌肤之上,带来后知后觉的钝痛感。 池霭以为自己对于父爱所有的向往期待,都已经在漫长岁月的流逝之中消耗殆尽, 但在池之轩将帕帕拉恰递过来的瞬间,她惊觉内心依然难以控制地翻涌起一股横冲直撞的怒意。 攀升的怒意之内, 又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哀。 棱角越是扎痛皮肤, 她无处可藏的情绪就越是鲜明。 这种鲜明积累到顶点时, 池霭在车边站定, 趁着方知悟侧头替她拉开车门的间隙,忽而转过身体, 用尽全身的力气, 将掌心的丝绒盒子猛地朝别墅旁的绿化草丛掼去。 有物体破风的凌厉声音贴着方知悟的耳廓响起。 他一秒愣怔,视网膜上仍然停留着丝绒盒穿透夜色的弧影。 “霭霭——” 方知悟条件反射唤了声池霭的名字, 身体已经先思维一步朝着戒指消失的位置跑去。 池霭抱臂站在风里,身边是打开的车门。 距离温暖的庇护所不过一步之遥,她却贪恋冰冷冬夜带来的刺痛和清醒感,一言不发地看着方知悟不顾形象地弯下身体,打亮手机的手电筒在齐腰高灌木从里仔细翻找着。 幸好草堆不深,丝绒盒的大小也还算显眼。 方知悟找了七八分钟,终于在低矮的灌木后发现了深红色的影子。 他用凉透的手指将盒子捡了出来,小心翼翼开启顶盖打光检查了下宝石戒指的情况,确认无碍后,才重新折返到池霭身边,将其递过去。 他没有过多询问池霭怒意骤然发作的缘由,仅是半张嘴唇吁出口闷顿在胸腔里的寒气,故作轻松地对她说道:“这东西品质不错,多少值几个钱,扔了怪可惜的。” 方知悟有心宽解池霭,然而递物的手悬在半空,静默的那头却是一直没接。 池霭的瞳孔微微涣散,像是在出神思考,又仿佛在漫无目的地发呆。 直到青年偏了偏俊美的面孔,那抹在寻找时因着反复摩擦灌木而映在鼻尖上的红意撞进眼帘,她才如梦初醒般被动打了个寒颤。 她轻声道:“你说得没错,扔掉是不理智的做法。不如把它卖了,还能换到一笔钱。” “是啊。” “是可以卖一笔钱。” 方知悟言不由衷地回应着。 他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家庭,有能力出众的兄长珠玉在前,他这个过了两年才出生的老二,似乎不优秀是错,太优秀也是错。为此他顺应了父母的想法,没有试图与方知省争夺公司的管理权,而是放任自己,做个对什么都只有一时兴趣的顽劣者。 偶尔在被拿去和祁言礼比较的时刻,他的心中也会升起一点没有人理解自己的愤懑感,可这点愤懑和池霭所经历的情况比起来,似乎变成了物质过剩之后的矫情和空虚。 他想要安慰池霭,却发觉没有感同身受,许多言语出口都显得肤浅和轻浮。 就在方知悟陷入踌躇之中时,他的手指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圈紧。 池霭汲取来自他掌心的热源,一瞬不瞬看着他问道:“你能帮我把它卖了吗?” “……” 递过去的丝绒盒眼下又要回到自己手里。 方知悟无言地探出指尖,却在触及表面时,像是被火烧到了一样收回手。 他垂眸注视着那抹凝固的鲜红,又抬起眼睛望着池霭仿佛没有半点犹豫的面孔:“霭霭,这到底是你爸爸送归你的礼物,要是真的卖掉,就连个念想都没了。” “念想。” 池霭咀嚼着这个词语,池之轩、向华熙、池闻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再度于眼前浮现——她思考着这些年坚持和池旸回到这个物是人非环境中的原因,才发觉到头来,自己只是反复在寻找一抹念想,一抹能短暂拼凑出童年幸福画面的念想。 亲情终归是一种无奈的感情,它不同于爱情、友情,以骨肉血脉作为媒介,当她以为彻底释怀的时刻,又会在某个瞬间,如同丝绒礼盒的棱角一般,感受到后知后觉的钝痛。 池霭坚硬的伪装之上忽然破开罕见的软弱,她用一种无法分辨真实情绪的声音对方知悟说道,“你以为这个丝绒盒是父亲留给我的念想吗?其实他送给我的意思是,不要总是念、总是想,我、我哥哥还有我的母亲,对他而言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说完,她体内饱胀到极点的情绪,忽然像是气球被戳破般四散而去。 在进入车内之前,她抬头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由衷想到:早已是分崩离析的家庭,还在虚伪的、作态的、自欺欺人的,说什么团圆。 …… 仅有道旁路灯作为照明的黑暗里,恢复镇定的池霭像是入睡了一般蜷缩在座椅之上。 她双手拢住厚实的大衣,侧脸朝着车窗外,呼吸寂静无声。 而方知悟却透过反射到玻璃上的模糊光影,恍然间看到了一双疲惫的眼睛。 他忽然在某个刹那心疼池霭到无可附加。 他想池霭应该得到的并非是一枚出于补偿目的的戒指,而是—— 发动汽车前,方知悟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空荡荡的关键,在这个夜晚,他突然萌发出哪怕在路边折下一片微不足道的草叶作为戒指,也要向池霭大声说爱和求婚的勇气。 他打开手机,把“大年初二民政局开不开门”的问题发到几个朋友所在的小群里,然后一边沿着车行道将卡宴开出小区,一边在心中酝酿着倾诉衷肠的言语。 探照器记录下车牌号码,道闸杆随即上升放行。 方知悟最终决定用最朴实郑重的态度告白。 他开口道:“霭霭,我——” 刺啦! 卡宴出行的前方陡然响起紧急刹车的尖音。 一辆从道旁闪出的宝马打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寒冬腊月,车窗大开,驾驶者是祁言礼。 池霭也被这猝不及防的遭遇惊得双手撑在面前的车板上,车内安静的氛围遭到破坏,她聚焦注意力向前看去,只见祁言礼不顾保安的劝阻打开车门,快步来到副驾驶座旁。 “霭霭,我有话跟你说。” 砰砰! “你下来一下,好不好?” 砰砰! 他反复拍打着高硬度的车窗,皮肉相撞发出的促音使池霭感觉到惊心动魄。 方知悟的告白堪堪开了个口,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祁言礼打断。 对方像个孤魂野鬼似地站在窗外,大有一种目的不达成就在这里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方知悟的表情转眼阴沉了下来,他不知道祁言礼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但看见对方瞳孔中爆发出的执拗笃定时,他的心中一下子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作为阻拦,他伸手过去,握住了池霭的小臂。 “不要理他,好不好?” 方知悟看见池霭的注意力终于随着相触的肌肤回拢到了自己身上,便心怀期待地继续请求道,“霭霭,可以暂时只看着我吗?我也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一天当中似乎所有烦恼的事情都撞到了一起。 左边是眼巴巴等待着自己回应,神态甚至看起来有点可怜委屈的方知悟。 右边是单薄衣衫被寒风吹起,如同一盏微渺的烛火随时要在冬夜熄灭的祁言礼。 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的卡宴又挡住了前后方车辆的去路,池霭迫不得已按捺自己的心绪,快速做出决定。 “阿悟,我要下去一趟。” “祁言礼的车一直拦在前面,我们出不去,也影响了小区的进出交通。” 池霭没有道明自己的选择,只是单凭客观的外界因素想要让方知悟理解。 方知悟看了眼固执站在原地,两个门卫怎么也拉不动的祁言礼,心中暗恼早知道不让保镖们先行离开,但他试图挣扎:“或者我就说几句话,说完你再下去……可以吗?” 池霭与他对视,耐着性子露出倾听的神色。 可是祁言礼又在这个时候加重了拍打车窗的力度。 砰砰! 砰砰! 砰砰! 富有节奏感的噪音搅弄得车内气氛逐渐焦灼浮躁,在如此持续而顽固的干扰之下,池霭判断自己根本没有心情听完方知悟口中的重要事情,并做出相对应的、理智的决定。 她伸手过去,细腻冰凉的指腹潦草摩挲过方知悟线条精致的下颌,加快语速对他说道:“不只是祁言礼有事找我,我也有些事情要跟他说清楚。阿悟,你先把车开到一边等着我,至于你想说的重要事情,我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慢慢听。” 说完,她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祁言礼。
第90章 池霭进了祁言礼的宝马。 方知悟的保时捷紧随其后, 两辆车在冬日空荡无人的街头停下。 由于先前大开着窗户,池霭在坐进去的瞬间感受到了无孔不入的寒气。 她不由得沉默拉紧了大衣上的系带。 捕捉到这点细节,视线僵定在对方面孔之上, 陷入执拗状态的祁言礼才仿佛突然有了对于外界冷热的感知, 他连忙升高车窗,按下开启空调的按钮。 与此同时,池霭伸手调亮车壁上方的阅读灯,明亮温暖的光线自两人的头顶倾泻而下。 失去了朦胧黑暗的笼罩, 在这种近似人群焦点的模拟照明中, 她的神色恢复到长大成人后与祁言礼初见时的状态, 和缓而克制地询问:“言礼,你找我有什么事?” 祁言礼读懂这种温柔对于池霭而言,是种不动声色的拒绝。 纵使做好了一切重头再来的准备,但亲眼所见这种疏离,他的内心还是无法做到表情一样平静。他避开池霭的目光,将胀痛发烫的手掌向下贴紧光滑冰凉的座椅皮面,而后垂落头颅, 诚恳道歉:“霭霭,一直以来, 我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有些事情, 是我隐瞒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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