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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希无法把眼前这个生命脆弱地像一张白纸，不，像一张被火烧过的纸，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四散的女人，和自己童年记忆中那个强势到仿佛永远无法逾越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原来，妈妈也老了。 有一瞬间，苏希忽然明白陆霆说的话。 陆霆说，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再惧怕父母的打骂，甚至希望他们可以长长久久，一直打骂，至少证明他们还有活力。 徐爸爸和徐萌萌都在喊着徐妈妈，只有苏希，从头到尾都是沉默地跟着，目光复杂。 陆霆紧紧拉住她的手，似乎想给她冰凉的手传入温暖。 徐妈妈没有醒，一直被推入了重症监护室。 顾兰舟找关系，让人把徐妈妈安排在最外面的位置，能透过玻璃看进去。 谁也不知道手术能否成功，他不希望徐萌萌留下遗憾，想让她多看看妈妈。 这次徐爸爸说什么也不肯走了，所有人都围在外面，静静地看着完全没有意识的徐妈妈，心情沉重。 陆霆问苏希：“那个，要不要把几个孩子叫来？” 这话或许不吉利，但是却很有必要。
第1290章 在医院（五） 徐爸爸听见后道：“等天亮，让他们请假过来吧。” 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如果这真的是最后告别，徐爸爸希望徐妈妈能在所有亲人的陪伴下离开。 徐萌萌听到这话顿时哽咽起来。 陆霆道：“好，天亮我让我爸妈把三个孩子送过来。” “也麻烦你爸妈了。”徐爸爸道。 “爸爸您客气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 早上八点多，陆云集和黎明珠把三个孩子送过来。 团团已经是大人了，虽然和外婆没什么感情，但是也面容凝重，进来就握着苏希的手，虽然没说话，但是安慰之意明显。 皮皮傻傻的，随时都会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但是路上因为已经被黎明珠嘱咐过，不被提问就不要主动开口，所以现在也安安静静地在椅子上看他的书。 潇潇还什么都不懂，看见苏希就伸手要她抱。 陆霆把她接了过去，放在肩膀上，潇潇顿时发出了响亮的笑声，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仿佛打破了惨淡的气氛。 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 新生与死亡，沉重与天真，如此鲜明的对比，泾渭分明，让所有人心中都增加了些说不出的感慨。 黎明珠道：“我和老陆带着潇潇到楼下餐厅等着，有事情就打电话。” 她善解人意，不想让潇潇打扰到众人。 “谢谢妈妈。” 过了一会儿，陆姝和何子清也来了。 何子清从小吃徐家的饭长大，陆姝又是亲戚，从哪个角度讲两人都要来。 但是陆姝怀孕已经七个月，肚子很大，苏希便让何子清送她回去，不想她在医院久待。 “没事，我在这里坐坐，一会儿约了十点的产检，去楼下检查。”陆姝不肯走。 何子清低声对苏希道：“希姐，我来之前，给毅哥也打了电话。他也想来看看，可以吗？” 徐毅这几年安心经营武馆，生意蒸蒸日上。 只是他还是孑然一身，也没有来打扰徐爸爸和苏希的生活，安静到仿佛不存在一般。 苏希想了想，去和徐爸爸说：“爸爸，我哥想来看看妈妈，让他来吧。” 时隔多年，这个“哥”再喊出口，已经恍如隔世。 徐爸爸沉默了许久后才道：“来就来吧，你妈妈对他那么好，他有良心，该来看看。” 苏希松了口气。 面对生离死别，之前所有的矛盾都没那么重要了。 也可能是因为徐毅这几年一直安分守己的原因，徐爸爸可能早就心软。 天下间哪有什么狠心的父母？ 何子清去给徐毅打电话，后者几分钟就来了。 原来他早就到了医院，只是一直等在楼下，没敢上来。 “爸爸。”徐毅冲众人点点头后来到徐爸爸面前。 徐爸爸生硬地“嗯”了一声，指了指玻璃，“去看看吧。” 徐毅看了看徐妈妈，回来后便沉默地坐在一边，既没有看苏希，也没有看团团。 团团面色也很平静，仿佛这个人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第1291章 在医院（六） 徐毅对团团来说，真的是一个陌生人。 她没有苏希对徐妈妈的那种纠结，心里对徐毅没有爱恨。 在她的人生中，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弟弟妹妹，所有的角色都没有过缺席，所以对于什么亲生父亲，真的没概念。 至于徐毅，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是否有苦涩。 但是即使苦涩，从苏希这些人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什么感想。 徐妈妈在专家赶来之前两个小时醒了。 重症监护室里有护士，因为顾兰舟找人的缘故，这个护士是专门照顾徐妈妈的。 徐妈妈似乎艰难地和她说了句什么，护士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但是徐妈妈很激动，所以护士似乎又说了几句安慰她的话，然后快步跑了出来。 “患者说要见苏希。”护士道，“她情绪特别激动，说不见到就不配合治疗。” 陆霆心想，一针镇定剂打下去，你还有精力不配合？ 他担心徐妈妈要骂苏希，所以心里是不想苏希去的。 “让医生来，问问医生可不可以。”顾兰舟道。 徐爸爸把目光投向苏希，眼神里充满恳求。 苏希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沉声道：“如果医生允许，我就进去。陆霆，你给妈妈打电话，麻烦她把潇潇抱上来。” 陆霆答应，打完电话后又把她拉到一旁：“你自己行吗？” 苏希无奈地笑笑：“有什么不行的？她现在这样，你还担心她起来打我不成？” “我不担心她打你，我就怕她跟你说什么，让你不舒服。” “不会的。”苏希道。 她觉得徐妈妈不至于在生死之间还只记得咒骂自己，也不觉得自己现在还能被她影响到多少。 一会儿医生赶来，同意苏希进去。 苏希换了衣服，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走了进去，来到床边，看着徐妈妈。 徐妈妈见了她，目光复杂，用极微弱的声音道：“你来了。” 这个女儿，她是拼了命生下的，并且在苏希出生后很漫长的时光中，都活在对她的深深厌恶中。 看见苏希，她就想起那个欺骗她，毁了她的苏远山。 她恨，她恨苏希身上流着苏远山肮脏的血；她恨自己有过那么不堪的过去，而苏希就是她走错路而留下的永远无法磨灭的证据。 她恨苏希，一直到她被苏远山抢走，她都恨她。 她也担心过苏希，可是担心的同时，厌恶始终如影相随。 后来苏希和陆霆在一起，被人泼了很多污水，她发了疯一般咒骂苏希，因为这些事情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经，让她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苏希，何尝不是在咒骂过去愚蠢的自己？ “嗯。”苏希淡淡答应一声，在她床前站着，“你要见我？” “苏希，对不起。”徐妈妈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几个字。 苏希仿佛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没有铺垫，没有咒骂，没有抱怨，没有解释，徐妈妈说“对不起”。
第1292章 在医院（七） 苏希想，她该说什么？ 她又能说出什么？ 她觉得大脑无法思考，尘封的记忆就像被这三个字解开了封印，在她脑海中肆意奔腾。 “你走吧。”徐妈妈道，“走吧。” 她只是想跟苏希道歉，却并没有想得到她的原谅。 这个女儿，她看得比徐爸爸更深刻。 苏希对于爱的人，永远有一腔耗不尽的热血；但是对于恨的人，也永远无动于衷。 说出来了，徐妈妈觉得自己就解脱了。 苏希站在床前却未动，时间仿佛静止，一切都处于静默之中，仿佛只能听见点滴滴答的声音。 “走吧。”徐妈妈又道。 “你说‘对不起’，不想要我说‘没关系’吗？”苏希终于开口。 屋外的人一直紧盯着她。 虽然不知道徐妈妈和她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希望苏希也能够开口说话，尤其徐爸爸，希望她们母女能摒弃前嫌，好好说话。 “我，不配。”徐妈妈道，“对……不起。” “如果你这次能配合医生好好手术，努力活下来，等你醒来，我就和你说你想听到的话。” 苏希不想哭，但是她不受控制地泪盈于睫。 或许这就是骨肉相亲的力量吧。 “你如果撒手而去，撇下我爸爸，我会更恨你的。” 徐妈妈已经说不出话来，泪顺着眼角流下，流到了头发里。 苏希道：“我让爸爸进来陪陪你吧。” 不等徐妈妈说话，她已经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在苏希的人生中，没有和妈妈如此相对，听她示弱，彼此都歉疚的时候。 她不习惯这样的气氛，不习惯于这样的相处模式，很没出息地做了逃兵。 陆霆把苏希抱到怀中，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一下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什么都没问。 他并不关心徐妈妈和苏希说了什么，只要没从苏希脸上看到受伤的神情他便不在乎。 苏希出来，脸上除了悲伤，并没有其他负面情绪。 “陆霆，陪我去楼梯间坐坐。”苏希在他胸前闷声道。 “好。” 昏暗的楼梯间，陆霆把自己昂贵的外套脱下，毫不在乎地铺在地上让苏希坐，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让她靠着。 苏希躺在他膝盖上，喃喃地道：“她什么都没和我说，她只说了两遍‘对不起’。陆霆，我心里特别特别难受，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是真心实意和你道歉的，你没做错什么，不要难受。”陆霆拍着她道。 苏希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我以为我不会难受的，甚至在我小时候，曾经一遍遍恶毒地诅咒过她去死。我想，她后来身体一直不好，是不是和我对她的怨念也有关系？” “不要胡思乱想，胡说八道！”陆霆声音抬高了几分，用不容辩驳的语气道，“如果意念有用，人人都是半仙了！” 苏希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没有逻辑，她就是想找人说说话，熬过这段对她来说太难过的时光，也诉说心中三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的与妈妈之间的爱恨纠葛。
第1293章 在医院（八） 徐爸爸进去陪了徐妈妈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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