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英带着她在医院大闹,又请了人在医院门口扯横幅。 她穿着白色孝服跪在地上,耳边是吴月英的哭喊,身边是状似悲伤的爸爸。 他脸涨得通红,嘴角向下,用力到连眉毛都在抖,却无法挤出一滴泪水,只能用手扶住额头,做出痛哭失声的模样。 很奇怪,后来陆眠忘记了很多幼年的事,唯独这幕记得清晰。 他们在医院门口闹了很久,闹到医院领导没办法,报了警。 警察通过户籍信息找到外公的名字,拨了过去。 陆家人姗姗来迟,见到跪在地上的她,倒吸了口凉气。 很难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瘦小成那样,像个纸糊的稻草人,风一吹就倒,额头上还有尚未愈合的血痂。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后边站着的堂弟,白净结实,衣着整洁。 外公的眼一下就红了,一脚将吴月英踹倒,接着就是请律师,协商,谈判。 在律师的见证下,陆家花了近千万买断她的抚养权,条件是他们自动放弃探视,从此滚出陆眠的生活。 离开吴家那天,陆眠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 屋内,吴月英将支票放在光亮处亲了又亲,眉开眼笑,她爸举着杯子闷声喝酒,堂弟在玩玩具,叔叔一脸兴奋地谈论这么多钱可以在市中心买多大的房子。 没有人在看她。 这幕构成陆眠对童年最后的回忆。 陆眠收回目光,看向牵着她手的陆珩,跟他走出大门,外头阳光照拂。 从此,人生被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段。 葬礼上,很多人都来了。 他们感叹起妈妈悲哀的一生,同时用一种怜悯又略带防备的目光看向她。 陆眠趴在陆珩肩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葬礼结束后,她问陆珩:“她是坏人吗?” 陆珩想了想,低头同她说:“她生前愚蠢,但死后不该遭受如此非议。” 头顶上温热的触感让陆眠回神。 她抬起头,陆珩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桃花眼低敛着。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又做噩梦了?” 陆眠抿唇。 不知道怎么回答。 按理说,她对自己的妈妈没多少情感,也生不出几分亲情,可昨天看见江沉和方芸的相处,心头的失落感却骗不了人。 难道人对母爱都有天生的向往? “所以,是什么样的?”她绕开陆珩的问题。 陆珩沉默半响,拍拍她的脑袋,“一个坏人。” “不要再想起她了。” ... 配完眼镜回来,助理和陆眠说下午预约了医生做理疗。 这位医生是中医院的教授,在治疗梅尼埃治疗方面独树一帜。 她主张梅尼埃的发作与脊椎和体内气血有关,并以此为基础开创了套特有的疗法,诊室门口挂了一墙的患者照片,有几位还被写进了SCI论文。 陆珩对气血盈亏这套理论并无几分认同,只不过在所有药物都对陆眠病情无效,手术风险又太大的情况下,秉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找到了这位教授。 陆眠对要被扎成刺猬这事极为抗拒,然而胳膊扭不过大腿,对着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助理也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助理走后,陆眠看了眼表,上午十点多。 这个时间,买菜太晚,放学又太早,小区干净整洁的路面上没几个人。 南港冬季多雨,今天却是难得的好天气,天空蔚蓝高远,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洒在草坪上,适合遛狗。 陆眠戴好帽子和手套,从抽屉里找出闲置已久的遛狗绳,给拖把穿戴好,出门。 她没走多远,只是围着小区绕了两圈,回家路上,有人同她问好。 陆眠回头,是对门的老太太。 平时不怎么来往,只是偶尔听阿姨提起,她的房子要出租。 陆眠冲她略一点头,想走,老太太却主动和她说起房子。 她说那间房子已经租给了对教师夫妇,他们打算在这开补习班,未来几天要装修,可能会吵,若有打扰的地方,请她见谅。 说罢,强塞给她一盒茶叶作为赔礼。 陆眠房间有隔音,对装修这事没什么感觉,但还是接过来,对她说谢谢。 老太太笑了下,摆摆手同她告别,赶去下一家道歉。 陆眠沿着原定路线往回走。 路过自家楼下时,她停下脚步,侧目看了眼那幢在出租的房子。 这时,放在兜里的手机响了声。 陆眠摘下手套,点击解锁。 是于浩发来的,问她期末考还来不来。 陆眠站在原地,思索几秒,回他一句来。 于浩没说什么,也没问她为什么休这么久的学,发来几张照片说是期末考试的重点,让她自己找同学借下卷子,熟悉难度。 找同学。 陆眠脑子里瞬间蹦出个人名。 这些天她一直控制自己不去想江沉,不去推敲那句走近的意思,但有时候脑海中还是会莫名蹦出他的名字,在睡觉前,午休后,每一个思绪放空的时候。 那双晦暗如深海的瞳眸总是浮现在她眼前,让她陷入不解与深思。 陆眠承认,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每当她望向他的眼睛,都像在透过一面镜子看自己。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奇怪。 奇怪于江沉为什么需要朋友。 这比他想要谈恋爱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小小,你站那不冷吗?”阿姨在屋里喊她,“快点进来,不要冻坏了。” 陆眠揉揉被冻僵的耳朵,应了句好,低头在手机上轻点几下。 ... 【你那有试卷吗?】 江沉收到这条消息时,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方芸坐在一边,一脸遗憾的和他说没看到今年元旦的烟花表演,可惜。 江沉回她以后还有机会。 方芸沉默不答,看着他将颗苹果收进塑料袋细细装好密封,动作轻柔,而昨天他送自己那颗则被随手丢进袋子,眉头一挑,直觉这事不太对。 她没有点明,拿着化妆品和假发去洗手间化了个淡妆,换下病号服,回来在江沉面前转了圈。 “好不好看?”她炫耀似地拢着身上那件大衣,“你爸送我的,新款,可贵了,也不知道还能穿几次。” 江沉用眼尾扫了眼她,没应声。 空气凝结。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彭越从外边进来,他来帮忙运行李。 一开门,就感觉到了这儿气温比外边还要低上几度。 彭越脚步停顿几秒,很快搞明白状况,凑到方芸面前,左一句阿姨您一点没老,右一句阿姨衣服哪买的真漂亮,将她哄得心花怒放,面上带光,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她还是市舞蹈团首席的时候。 那会她刚从舞蹈学校毕业,还是个天真曼妙的小女孩,没遇到江慎川,也没有成为江沉的妈妈。 江沉曾在外公家看到过方芸在舞蹈团的视频。 她穿着洁白的舞裙在台上起舞,婀娜妩媚。 一曲谢幕,台下掌声雷动。 每到这时,外公都会指着奖状和奖杯和他说起妈妈优秀的过往,脸上带着专属于父亲的骄傲,可这种神情没过多久就会被落寞取代,最后在一句“可惜”中,话题戛然而止。 江沉知道这句可惜意味着什么。 恋爱脑的女儿,被断送的前程,糟糕的人生,和一个拖油瓶的他。 手机震动两下。 江沉低眼,陆眠的聊天信息被他放在置顶,一眼就能看到。 【你能借我下试卷吗?】 【要期末考了。】 两条消息间隔了十分钟,不多不少。 仿佛能看到她一脸纠结,斟酌用词,看准时间,小心翼翼的模样,江沉眉头微微挑高,唇角向上勾了下。 隔了一两秒,他回:【有。】 【什么时候给你?】 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江沉并不在意,收回手机,准备起身。 屏幕再次亮起。 【明天,图书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习班是今年才禁的,故事时间在2018年,所以应该可以......吧??(‘^`?)
第21章 21 陆眠提前半小时到了图书馆。 昨晚南港迎来了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波寒潮,气温直降到零摄氏度以下。 今早就下了场雨夹雪。 冰晶卷着雨丝,落在苍茫的大地上。 在常年气温都高于二十度,冬季最低温度也不会低于零下的南港,这是极为罕见的。 陆珩说她运气好,回来第一年就遇上雪,他印象中南港上次下雪,还是在二十年前,堤岸上白茫茫的一片,海浪将白雪携卷。 陆眠没见过他口中的雪,但很肯定他所描述的景象和现在这个污水横流,泥泞不堪,一脚一个水坑的街面搭不上边。 她小心翼翼避开个水坑,一抬头,就见到江沉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 他没有撑伞,戴了个鸭舌帽,帽檐下短发微潮,身形落拓挺拔。 雨天空气湿润,水汽柔和了他侧脸凌厉的线条,却衬得他瞳眸越发漆黑深邃。 在陆眠看见他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这的动静,转眸往这看来。 陆眠脚步停顿一秒,隔着朦胧雨幕与他对视,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她是内向的性格,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极度社恐。 平时在路上,见到认识又没那么熟的人都恨不得原地穿上隐身衣,最怕的就是这种和人四目相对,中间还隔着段不不远不近距离的时候。 尤其是,这人还是江沉。 那句“你可以大胆走近我”还在耳畔萦绕,如今她主动约人出来,怎么看都是要把这话坐实。 胡思乱想中,她走到江沉面前。 目光对上。 她没想好要不要打招呼,江沉也没和她说早上好的意思,冲她点了下头,往里走。 陆眠落在后边,目露困惑。 不是来拿试卷的吗?为什么要进图书馆? 她还以为拿了就能走了。 眼看江沉已经走进大门,陆眠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并肩而行时,微凉发丝扫过江沉手背。 江沉动作一顿,闻到中药微涩的苦味。用眼尾扫了眼身旁的女孩,两三秒后,视线落在她新换的镜框上。 和从前的别无二致。 若不是前些天亲眼看到她的眼镜摔碎成了什么样,他会以为这是原来的那副。 “嗯?” 注意到他的打量,陆眠撩起眼睫,很快意识到他在看哪,伸手摩挲镜框数秒。 之前的眼镜是顾维骆送给她的。 他说细框眼镜和她的五官很搭,戴上就像个成熟温柔的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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