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它语气哀怨,带着哭音,三百六十度地转着脑袋。“你不是。” 空气里暗香浮动。它敏锐捕捉到了气味来源,猝然抬起头,往秦陌桑的方向看,接着瞳孔睁大,喜悦无比地叫了一声。 很难形容那声音,介于婴儿和娃娃鱼之间。就像在东海边听到的那般,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是!!——你是山伯!” 蛇尾仍旧缠着李凭,蛇头转而朝秦陌桑扑去。两人都手脚不能动弹,冰凉蛇腹挤压骨骼,几乎窒息。 “刀,我的刀。”她用眼神示意他。李凭竭尽全力看过去,看到她长裙一侧,开衩的地方就在他手边。往上探几厘米,就能取到她绑在腿上的折刀。 李凭果断摇头。 ”都tm快死了你磨叽什么!快快快。”如果白眼能有杀伤力,他已经被她的眼刀扎了个对穿。 他心里天人交战了不过几秒,蛇腹已经越缠越紧,蛇信伸出来,要往她脸上舔。 李凭闭了闭眼,以最快速度将手贴近她,将布料向上推了几公分,终于摸到坚硬冰凉的剑柄,绑在弹力带上。 他用力一抽,刀被握在手中,后背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额头,额头上有个东西,看见了吗?”秦陌桑继续指挥,蛇信已舔到了她脸颊。那诡异的下颚裂到耳边,再往上,额头中间果然有个凸起的东西,像贴在那里的符咒,闪着红光。 他强忍着恶心刺下去,祠堂里霎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蛇松开了他们,翻滚着抽搐。李凭抱住秦陌桑一起掉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结结实实撞在某个雕像的莲花座上。 他后背痛到闷哼一声,低头去看她,却发现人不知何时昏了过去,眉心出现一个与蛇额头上一模一样的符咒标记。 “秦陌桑!”他拍她脸,探她鼻息。人还活着,他却紧张到四肢冰凉。 地上,蛇身人面的“鬼”在地上痛苦翻滚,全身的鳞片狂乱翕张。任谁看了这景象都要疯狂逃窜,他却只觉得天地俱寂,只剩自己心脏孤独跳动的声音。 这次别再剩下他一个。 谁来救救她。人也好,鬼也好。 此时,龙王雕像张开了眼睛。 泥塑的壳子尽数脱落,像蜕下无数层蛇皮。越蜕,他越心惊。直到那满头白发却肌肉劲健的人出现,他心头始终悬着的一个猜测,终于有了答案。 果然,是马鸿章。 东海边那次重创没有杀死他,甚至,他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精神。 他抱着秦陌桑站起,目光锋利如刀。 “今晚的局,是你设的?你想要什么?” “龙王”穿着华丽的织锦长袍,大红色,描龙绣凤。他半垂的眼看着地上扭动的蛇躯,表情平淡。 “终于成了。”马鸿章开口:“滕蛇的寿命也有尽头。一千七百多年,再不成,就算是她,也熬不过去啊。” “至于那个符咒,是三太子送你们的,回礼。”他伸手,那痛苦挣扎的蛇躯忽地静止,像傀儡一般,顺着他膝盖蜿蜒而上,复又停在他肩头。马鸿章摸着蛇的额头,李凭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苗疆情蛊,没有解药。想缓解,你们得时时刻刻待在一处,除非死一个,或像方才那般——找个千年以上的替死鬼,把蛊种在它身上。” “三太子?”李凭再次确认那个名字,想起方才在高架上的对话,喉头蓦然涌上腥甜。 从一开始,五通就知道自己与秦陌桑有命绳,知道秦陌桑的身世,设下一张弥天大网,引他在四月初四术法最薄弱的时候去西湖,撞见秦陌桑斩鬼的场面。纨绔公子不过是伪装,他在高速路上挡道,就是要探他们的底。 这局棋下了十多年,其心思之缜密深沉,连他会在意她这一点,也计算在内。 苗疆情蛊阴暗毒辣,且母蛊是被下在她身上。如果不解,死的是秦陌桑。如果要解,他就不能离开她,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这次,是五通赢了。 “你们为什么盯上她?我才是五通想要的人。” 他声音冷到底,玻璃餐刀在手里化作古刀,寒光带血,杀意顿起。 “你?”马鸿章笑了。 “五通想要的可不止你一个。我们都是小喽啰,上头想要的”,他指了指天,又把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不可说。” 熟悉的恶心感又来了。他闭眼挥刀作圈,身周银光乍现。 既然又想利用他做脏事,那不如一起死。 “年轻人,别冲动。你以为炸了幻境你就能活?这是十二地支道场,得从外头解开。等时辰到了,再说吧。” 龙王摸美人的头发,蛇的眼睛淡漠无光。 李凭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终是放下刀。抱着秦陌桑,盘腿在地上闭眼打坐。刀光烁烁,结成一圈能量浑厚的场。马鸿章不敢近前,形成微妙的对峙。 秦陌桑平稳的呼吸让他略微冷静。古寺中清幽冷寂,静得能听见檐前滴水的声音。 许久,李凭开口。 “你为什么要给五通卖命?” 马鸿章半闭的眼睁开,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干涩底笑了几声。 “说来你定会笑我,但我其实——”他看着身上的蛇,神情温柔。“是它弟弟啊。” “我们巴蛇,历代住在楚地大泽,原本不与人相交。阿姊喜欢人,变成人,被人骗。那个叫梁山伯的,给她种了情蛊,阿姊喜欢他喜欢得发疯,被他们活生生钉在棺材里,给他殉葬。后来,人们还编故事,说她化成蝴蝶飞走了。” “阿姊怎么可能飞走,她那么恨。”他咬牙切齿。“我当时在东海,没见她最后一面。我把棺材刨出来,用人鱼油封住她尸身。人鱼油,千年不腐。” 月色清凉。李凭盘腿坐着,听神情癫狂的老人语无伦次,讲他荒诞不经的故事。 “我为给她续命,历九州,越百川,下南洋。在东瀛找到了徐福墓,拿到他原本要给始皇帝带回去的长生丹。”他哈哈大笑:“其实是尸解之药啊!羽化登仙,天仙地仙,一线之间。我破了规矩!” “就成了鬼。” 啪嗒。 蛇漠然的眼里掉出一滴泪,滚落在地,晶莹如珍珠。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华山畿》所流传的地域为江苏丹阳,古称丹徒,春秋时属楚地,有大蛇居荒泽之中,称巴蛇。 注2: cos,即cosplay,角色扮演游戏的简称,呜呜所扮演的多为动漫或非现实人物。
第14章 西门豹(上) 01 季三特意把导航声音调大,好让坐在车后的少女不那么尴尬。她已经醒来许久,一直安静地坐着,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神智。 “我知道你们要带我去哪。犯错的不是他,也不是我。”她声音很小:“我们是恋爱关系,我是自愿的。” 他把声音又调小,轻敲了下蓝牙耳机。 “你们?” “嗯。”少女点头。“我和马鸿章。” 季三握紧了方向盘,后槽牙咬得嘎吱响。为了不吓到她,刚刚休息的功夫他摘了墨镜,换上黑色美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善大哥。 但听了这句话他很难再装和善了,眉头皱成川字。 “他……” “我知道我和他年纪相差很大!”女孩大声说:“但又怎么样,他爱我。” “你才十五岁!!那个老……他这样是TMD犯罪!” 他千忍万忍,把脏字吞回去一部分。 时间凝固在车里,女孩蜷缩在车后座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她还在发抖,季三叹息一声,没再说下去。 “后边有毯子,你披上。” 片刻后,传来她的笑声和啜泣。这两种声音诡异地混合在一起,让季三脊背发寒。 “你们都觉得我傻,但我就是自愿的啊。该千刀万剐的是我父母,听说我要来这上学,他们就是不要我了。他们才是真的畜生。” 她的语调不受控似地抖:“他们生不出孩子,就让我给他们代yun!就因为我是个女儿,他们年纪大了,就让我,替他们生个弟弟,我,十五岁的我!你说我和马鸿章谈恋爱有罪,他们这样,有没有人管?我同桌也十五岁,早恋怀孕,男朋友大她二十岁,她发抖音拍带娃日常,现在有三十万粉丝。你说有谁保护我,我都tmd不相信!我不、相、信!” 季三沉默了。 雨淅沥淅沥地下。南国的雨,湿滞沉重,粘在车窗上。 “与其和那两个畜生在一起,我不如和马鸿章待在一起。起码,他拿我当人看,带我见识世界上还有不一样的生活。”她眼睛看向窗外,瞳孔反射窗外车灯的迷幻光泽:“你知道他带我去的那些晚宴上,一道菜,就是他们给我的一个月生活费。还有那些人。如果不是他带我去见,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 “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但我觉得该千刀万剐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是那些看着我过这种日子还要骂我不知羞耻的人。” “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就是想出去看看,他们不让我出去,我就用我的办法,自己出去。” 季三又把一直没抽到的烟叼上了,但没点起来。等雨势又大了,他才开口。 “你知不知道,马鸿章骗……马鸿章见过的女孩,不只你一个。” 他实在不想用“谈”这个字,说出来都觉得恶心。 “他和一个跨国地下组织有合作,那个组织的人别称叫‘五通’。被他们盯上的人,会在一段时间后变得服从他的指挥做事,比如——替他做他不敢做的脏事。” 他尽量言简意赅:“你知道自己昏迷之前在做什么吗?” 她紧握着身上的毛毯,嘴唇泛白。 “他说带我去见个……然后我就醒了。” 他眼睫低垂,嘴角略微上扬,一个苦笑。“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在高速路上,被催眠了。我们行内话,叫被催眠的活人叫‘死五通’,死掉但……还能利用的叫‘活五通’。上一个我接手过的案子里边,被变成‘死五通’的女孩,自己挖出了自己的眼睛。他们在东南亚有黑市,用暗网做买卖。” 她垂下头,不说话。然后冷笑一声,说,我不信。 “你可以不信。”季三把烟折成两段,车调转方向,到达目的地。 “去报案之前,我带你可以回去看看。看看马鸿章他在干什么。” 02 秦陌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风格颇为奢华的雕花铁架床上,四壁都是描金墙纸,床头柜上摆着一套爱马仕餐具。 “这是哪儿?”她揉着还在疼的额头起来,撩开床帐踩在绒毯上,瞧见了正站在更衣间里换上衣的李凭。 他背对着她,但落地穿衣镜把他好身材照得清清楚楚。肩背肌肉流畅,脊椎骨一道弧线连着劲健的腰,没有一丝赘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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