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女人鞠了个躬,就要走。马霆钧没绷住,回头问季三:“哎你们这妞真棒,能不能给我……“ 话没说完,当啷一声脆响,是钢刀掉在瓷盘上的声音,震得人牙酸。马霆钧刚要动气,回头就呆了。 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暗红漆器长桌上已布满各色菜式。烹龙炮凤,媲美任何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 但他呆的原因不是上菜速度,而是菜的内容。 他从没见过那样一桌菜,每道菜,都被做成了心肝脾肺等形状。不仅形神具备,细看去,连血管筋肉都像。而在摆放它的漆器长桌也并非无装饰,而是錾刻着一具上古人面鱼身的生物图腾,黑色生漆勾勒边线,古意森然,体态袅娜。 虽然可怖,但它足以引起嗜血者的食欲,因为色调艳丽,用材丰厚。 中心位置放着用水晶盅盛的活虾。寂静大厅里,能听见它垂死挣扎的声音,扑棱,扑棱。 “几年前我在东京学过京怀石,可惜学歪了。这是自创菜,和怀石料理顺序类似:先付、八寸、向付、盖物、烧物、油物、酢肴、强肴、御饭、止椀、香物、水物。听说您赶时间,就全上了。”厨师擦了手,从流理台内踱步走出,宽肩长腿,潇洒干练。 “但都不是肉,我只做素菜。荤腥的话,只有这道。”他指了指水晶盅。“醉虾。” “你这不是扯淡么!”马霆钧不满,摔了筷子,其实他在害怕。自从这一桌菜摆到眼前开始,隐约的不祥感觉就萦绕着他。 就好像,他也该是这桌上的菜品一样。 “马老板。”季三上前,按着他肩拍了拍,帮他拉开座椅。那熟悉的声音让他心里略为安定,他尴尬一笑,也觉得自己在大场合有点失了水准。这帮米其林三星两星的厨子多少都有点脾气,都是让那帮阔佬给惯的。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小白脸,背地指不定早给哪个大佬玩坏了。 不然,上天竺的地,不是有钱就能拿得到的。 他冷笑一声,经过心里一番解释,平衡了许多。叉腿坐下,拿起刀叉,就近尝了尝心脏形状的那一盘。 是鹅肝,加了特制酱料,不肥腻,反而有种坚果清香。他紧绷的神经舒展了些许,再往里戳一叉子,吓得惨叫一声。 那“心脏”汩汩流出鲜血,沿着血管蜿蜒。就像一颗——真正的人心。 “这鬼菜我tm不吃了!” 他摔了叉子,指着厨师骂,以掩盖自己的心虚。昨天他刚被追债的人逼着逃出国外,今天可是偷溜回来的,因为护照被临时吊销,莫名其妙在海关被遣返。如今手机关机,没人找得到他。幸好在机场遇见了从前玩改装车时候认识的季三,不然怎么能继续在他爸眼皮底下吃香喝辣? 但现在他有点怕了,甚至想赶紧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 厨师一动不动,站在这桌血腥之宴的尽头,定海神针一般,看着他冷笑。 马霆钧没敢动,因为他听到大厅外由远及近的人声,那熟悉的伪善寒暄语气,比他能忍,比他会装,比他狠毒千万倍。 他的父亲马德清。马霆钧这辈子最怕的人。 “马霆钧!” 门开了,半白头发的中年人走进来,拄着龙头拐,支撑由于发胖而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一动不动,站在当地,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 “欢迎光临,马先生。今天私宴的主题是《地狱变》。你来得不巧,主菜您儿子刚动过了。” 厨师站在桌中央,转身,朝马德清微点了点头,十分之倨傲。 马霆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傻逼厨师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这么跟他爹说话? “你嘴tm放干净点,马先生也是你配叫的?”他压低声音,凶神恶煞地吼厨师,试图显得自己高人一等。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马霆钧脸上。他脑袋嗡嗡响,不知究竟是因为那件事挨了这一巴掌。 “李老板,没管教好孩子,让您见笑了。” “没关系,七爷。都是自家人,客气。” 马霆钧愣了。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有谁叫他父亲七爷,再亲密的人也不敢叫他这个绰号,因为那是他在海上随祖父做生意时候,道上的名字。 不能提,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天大的案子有别人顶,他们只有泼天的富贵,谁也不去想这黄粱梦背后的血腥。 “李老板,今儿个是为什么……”马德清小心翼翼。他从没见过自己爹这么窝囊,或者说,畏惧过。 “为了让您儿子见个人。” 李凭拍了拍手,盘子都无声被撤下去。“七爷昨天见过雷司晴了吧,您那个案子,无相已经破了。拿走打火机的人,不是谁,就是您儿子。” 马德清的目光快要把马霆钧给点了,后者双腿一软,索性跪在了地上。 “爸,是,打火机是我,我拿的,我以为那就是个普通的……” 啪,又是一巴掌。手下没留情,对方嘴里立即吐出血沫,半边脸肿起来。 “我说,我说。昨天在湖滨,我被个酒吧女坑了,兜里没钱,她就把我打火机……” 啪。这次是一拐杖,直接敲在马霆钧的膝盖骨上,声音清脆,季三听得挑了挑眉。 年轻人在地上滚了两滚,惨叫一声。 “人呢!找出来!” 马德清额角青筋蹦起。他不是真动怒,而是做给李凭看。丢了东西找到自己人头上,总归没脸。但马霆钧显然不是最终的答案,“无相”是要用他来引出背后的人。 已经到了这一步,更不能让老爷子知道。马德清头上大滴的汗掉下来。对于老爷子来说,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守住那个传家宝。如果它没了,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收走。那么,牺牲一个马霆钧,也不可惜。 啪,又是一杖。这次打在肚子上,假如没留情,说不定直接内脏出血。 “我不,不知道啊!”他惨叫。“她,她昨天……对,对了,发短信那人知道,去,去找他!” 马霆钧终于记起自己昨天临出国前,把秦陌桑和他的亲密照发给高利贷债主的事,眼睛都亮了。 “我知道了,有办法制她,打火机必须在她手上!” 黑暗里,李凭的手紧攥成拳,杀意霎时涌现。 吱呀。 大厅尽头,水晶鹿头方向调转,原先空旷的舞台再次旋动,劈出一间茶室。屏风门缓缓拉开,里面坐着个穿黑裙的女孩,长发及膝,容貌婉丽,胸前别着一支白色山茶。 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她这身更像是去参加谁的葬礼。 她抬头,直视马霆钧,清澈眼睛里只有笑意。刚刚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比李凭想象得要顽强。 “好久不见。” 他对地上狼狈不堪的人说。 其实也只过了一夜,但沧海桑田。 她看起来和昨夜完全不同,像是被打碎了重新铸起,刀枪不破。 李凭依然隐在暗处,抱着手臂看她。那双野生动物惊惶但美丽的大眼,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其他人看不到,但他能看到。秦陌桑还爱那个蠢货,但那爱已经所剩无几,像熊熊烈火烧剩下的一堆灰。她只是在凭吊自己被浪费的人生。 但不过是她看马霆钧时眼里那一点点温暖火光,也让李凭心里犹如针刺,细细密密地疼。
第6章 人鱼烛(中) 01 马霆钧看见了她,原本虚弱的嗓音一下就高亢几个度: “就是你tm个臭婊子坏了老子的事!你有种别走,老子今天不……” 咔嚓。 他话卡在嗓子里,因为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从他眉眼之间插下去,戳在昂贵的乌木地板上,刺进三分之一深。差一毫米,他的鼻尖就会被截掉。 刀架空在墙角,暗色刀镡闪着寒光。刃口平直,唐刀制式,博物馆级藏品,拿在李凭手里丝滑得如同在解剖一条鱼。 一阵冷意顺着脊骨滑下去,马霆钧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是帮亡命匪徒,而秦陌桑现在和他们一伙了。 他直起身,腿还在发抖。身后是马德清,不发一言,色厉内荏地站着,额头豆大的汗珠掉下来。马霆钧看了他爸一眼,忽然浑身的力气都卸了,眼神灰暗,膝盖一软,朝秦陌桑跪了下去。 “姑奶奶,碰见你算我倒霉。你把那个打火机还给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她笑了,凄凉地一笑。从身后摸出个深黑壳子的打火机,甩在地上。 “你拿走啊。” 马德清向前一步,给他拼命使眼色。马霆钧会意,连滚带爬地向前爬去。她抬起高跟鞋,把打火机往里头踢了踢。 “过来取。” 这间隐藏的朱红客室嵌套在大厅内部,与大厅以屏风相隔。黄金屏风上以朱漆绘着满屏的斑斓猛虎,两只黄金瞳孔和人脸等大,咬着一个垂死挣扎的恶鬼。水晶鹿雕折射着世间万象,端庄无情,凝视着他。 马霆钧打了个寒噤。尊严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了,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 他趔趄着走过去,屏风缓缓在身后关上,直到客室内只剩下两个人时——剑柄挡住了最后一丝缝隙,李凭沉着脸,紧随其后踱步进来。 秦陌桑看他一眼,有疑问,但不多。毕竟这是人家的场子,老板想在哪就在哪。 马霆钧走过去,终于探到了打火机,回身就要走,连看都没有再看秦陌桑一眼。 “还有个东西,你忘记了。” 她叫住他,男人回转身,叮铃一声,一个金色小铃铛掉在地上,声音清脆是个Hello Kitty挂坠。 边缘有点磨损,还套了个艳粉色的挂绳。 他好像不认得那是个什么东西,盯了几秒,看向秦陌桑,眼神迷茫。 “啊?” 她没说话,伶仃雪白的臂膀支撑着精致壳子,像个瓷娃娃。妆化得太浓,看不清表情。 暗处,李凭闭了闭眼睛。比梦境闪回更痛苦的是,他发现自己对秦陌桑的感情变化也极其敏感。比如现在她坐在那儿傻子似地一言不发的时候,针锥似的暗流正在穿透他的心脏。 就为这么个垃圾,她如此难过? 陌生的愤怒控制了李凭,就像千年前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狼藉的酒宴中他把某个傻姑娘攥着手腕拖出来,质问她,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值得你这么难过? 那女孩月光似的脸抬起来,明显是喝醉了。她说,是殿下,殿下让我难过。 可现在那个女孩正看着别人,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他。 “看来你都是骗我的,那我也不装了。你手里那个打火机,是假的。真的被我扔海里喂鱼了。” 马霆钧先是震惊,好像没料到她会狂到这个地步,接着是恐惧,灭顶的恐惧。马德清就在门外站着,等着他的好消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1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