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做海产起家的神秘豪门背地里沾了多少血,他从前只见过冰山一角也足以吓出终身心理阴影,更何况,据说这是老爷子的东西。 就和磷虾理解不了鲸鱼一样,马霆钧从来没有理解过他的祖父马鸿章。他就像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牢牢笼罩在所有马家后辈头顶上,给他们荣华富贵,也投射下永远驱不掉的浓重恐惧。 如果不是他那天喝了加料的酒,就不会偷那玩意出来炫耀。如果不是她那天惹怒他,他也…… “秦陌桑,我艹你祖宗十八代!”他眼里充血,穷途饿狗一般朝她扑过去。她忽地起身抬腿,一个标准的泰拳扫踢姿势,把他直接踹得在地上滚了几滚。但他摸了一把被摔出来的鼻血,又朝她扑过去。 今天只要把她弄死,马德清就不能怪罪他。否则,深海里…… 马霆钧打了个冷颤,秦陌桑瞧见他垂死的眼神,迟疑了一秒。就这一秒,她被扼着咽喉扑倒在地上。 此刻的马霆钧已经红了眼,根本不记得屋里还有一个人。秦陌桑也忘了李凭的存在,全神贯注和他野兽般撕打。 换句话讲,她根本不指望李凭会救她。 “如果不是你个贱人,我投资不会失败,你tm背着我勾引了几个人以为我不知道?合伙人为什么背叛我,他们知道你在床上什么骚样吧?你以为老子真心喜欢你?真可笑,我tm要不是为了你能表演几个小术法,给那帮老家伙开开眼,我会带你到处逛,给你买衣服,让你住我的……到头来你tmd恩将仇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秦陌桑不知何时从裙子里抽出把剔骨刀,抵着他后颈。 “你骗我那是你的家人。” 刀刃使了力,他后颈破皮,血滴答滴答,掉在她脸上,艳若春桃。她嘴角甚至是带笑的。马霆钧瞳仁睁大了,他在她眼里看到明确的杀意。汹涌澎湃又绝望。 自己是什么时候顺手断了她所有后路的?像随手扔掉一件垃圾。 “刚刚的对话,我都录下了,定时发送。我搞到了你的ins和微博账号密码。” 她笑得像个顽劣小女孩:“还在你手机里翻到了你和其他十几个人一起磕嗨了的视频。” 啊啊啊啊。他放开了她,抱头号叫。 秦陌桑收了刀,冷冷看着地上的人。 “现在告诉我,你爸的秘密基地在哪。说实话,你今天就不会被扔进人工湖里喂鱼。”她低下头,声音亲切:“很大的,能咬碎人头骨的那种鱼哦。” 马霆钧被吓得尿了裤子。这句话比方才的社死威胁更让他害怕,那是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可怖回忆。 “别,别让我喂鱼,我都说,都说。” 房间四壁隔音效果极佳,但他的哀嚎还是让她皱了眉。片刻后他喘着气告诉她: ”在东极岛,99号船坞。”他压低了声音,眼里都是恐惧:“有个,地下龙宫。” 秦陌桑终于看向李凭。对视一秒后,李凭对着蓝牙耳机报告位置。频道联通季三与远程的雷司晴,几秒后,李凭上前拽着她手腕低语一句:“走。” 她还茫然,李凭又补一句:“定位是对的,马鸿章要逃。季三在外面稳住人,我们现在走。” 突然有手抓住她脚腕,马霆钧还在地上哀嚎。李凭一剑插过去,堪堪在他两个指缝之间。对方呀地惨叫后撒了手,指间鲜血淋漓。 他修眉敛起,表情痛快了些,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弱。秦陌桑还没从复仇戏码里出来,瞪着一双无辜鹿眼发问:“怎么走?” 他瞧她一眼,没回话。几秒后,空中传来巨响,整个人工湖水跟着轰鸣。接着湖心亭天顶打开,四壁垂直收入底座,豪华建筑瞬间变成空旷平台。 “直升机。” 02 开直升机的是雷司晴,嚼着甘草糖瞧她一眼,对李凭说了句: “让她换个衣服。” 秦陌桑艰难爬进舱门坐下,顺着目光向后看,才发现刚刚撕打时,修身上衣后背被撕了个口子,自后腰裂到肩头。 他没说话,扔过来一个登山包。里边一套漆黑作战服,还有工业手电,消防绳什么的。 秦陌桑迷茫了:“我是捉妖不是拍超越极限吧。等等,在这换?” 他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介意的话,可以出去换。” 秦陌桑:…… 接着是一片窸窣。狭小机舱里她为了换上贴身作战服扭来扭去,李凭起初还偏着头看夜景,后来索性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她求救:“帮个忙,拉链。” 他轻叹了口气,俯身下去。月光照着这狭小空间,如同飘在外太空。她耳朵尖端有不易察觉的粉色。李凭找到她的手,握住细小拉链,向上提。 触感提醒着他手中的浮凸不平,李凭拉得很慢。 两人都有些尴尬,秦陌桑没话找话:“谢谢你刚才帮我。” “这是任务,我没帮你。” 他语气冷硬。秦陌桑噎住,又另找了个话题。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来着。” 拉链卡在胸背交接处,他喉头滚动。 “那个Hello Kitty挂坠是我外婆给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我们当时很穷,我不懂事,同班女生都流行带那个,我也要。但我没钱买正版的,买了山寨货,被她们排挤。十五岁那天,外婆带我去县城里吃自助餐,她夹了好多肉给我,说吃自助要多吃肉,才能回本。晚上她和我坐长途车回家,把那个挂坠塞给我,说是找了好几家店,都说这个款式的卖得最火。”她絮絮叨叨:“我不知道,那时候外婆只剩一年阳寿了。” 李凭的手顿住了,轻轻按在她背上,那极薄的一片脊骨轻颤,薄如蝉翼。 “马……那个垃圾,当时追我,我告诉他我的过去,他说他不介意。还送了我个纯金的Hello Kitty,和我那个一样。我以为他是我真爱。” 她用手指划拉地板,越说越小声。“我这么说,你别觉得好笑。” 拉链到了头。他指尖停在颈椎顶端,发丝与手指相交的地方。马霆钧的血迹还有些没擦掉,白色皮肤上很显眼。 ”我没觉得好笑。” 他一点都不觉得好笑,而且很烦躁。心里有丛灭不掉的火,想要做些什么才能压制。 比如用手抹掉那丛血迹。或者,舔掉它。然后用清水仔细擦拭,直到什么痕迹都不存在,只剩下…… 只剩下他存在过的痕迹。
第7章 人鱼烛(下) 01 直升机降落在一处军用小机场。 雷司晴用对讲机和地面对接,李凭带着秦陌桑先跳下去,刚开门就被强光电筒晃了眼。 黑暗中,她只听得到李凭的声音: “别慌,是地勤要确认人数。‘无相’的合作方包括有关部门,只是走个程序,执行层面他们不会插手。” “单打独斗和大厂上班没法比啊。”秦陌桑把长发扎成高马尾,站在李凭身后狐假虎威:“我现在算信你们不是传销公司,毕竟骗我用不了这么大排场。” 李凭没理她缓解紧张的烂话,站在光里,用蓝牙耳机和地面沟通。 黑色作战服套在身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轮廓,肩宽腰窄,长眉冷峻,玻璃餐刀还随便插在发髻上,刀色反射月光。 不远处就是东海,海波轻缓。 忽然,秦陌桑眼神微变,向李凭走近一步,碰了碰他肘弯。避嫌似地,他不动声色挪开了手。 “看到了。”他视线却与她同时默契转向海岸。在沉黑如墨的海面,有东西正在海底不安地涌动。 夜间视力不好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海岸边有气泡连绵不断地涌出,看得人起鸡皮疙瘩,像一口大锅在海底煮什么东西。 可谁能煮沸东海? “地面安全排查进行完毕,十分钟后准备开始。”他回头对她言简意赅。 “什么开始?”她震惊:“没有执行手册也没有上岗培训的吗你们这个?” “跟着我就行。” 眼前停下一辆军用吉普,跳下车几个穿军靴的年轻人,见了李凭都娴熟击掌。接着行李被甩上车,换他进副驾驶,行云流水。秦陌桑耗子似地溜上副驾驶,抱着行李包扣好安全带,像被带去春游的小学生,而司机是个开车风格野上天的亡命徒。 秦陌桑继续偷看李凭,发现他右眼下的泪痣和她的位置果真一样。 “到海底平台还有一片滩涂。下了车跟我走,别看不该看的。” 很快,人声和机场都被甩在身后,越走越荒芜。车停在月光下,那里气泡沸腾声最明显,就像有人在海里倒了什么剧毒化学物质。 “马鸿章,七十六岁,上虞人。早年在舟山做海产生意,二十岁时家产被没收,偷渡去南洋做蛇头,一夜暴富。回故乡买回祖宅,又承包了这里的某个渔场。方才军方已经封锁了这里,探查过下面的东西。马霆钧说的‘海底龙宫’,是个——人鱼实验基地。” 他甩了一双防水手套给她:“戴上。” “这这这是要下海?”她深呼吸,面对眼前疯狂又诡异的海面,没人不会害怕。 李凭诧异看她一眼:“你怎么想的,没有潜水设备怎么下海。” 她点头:“对啊,但你们是‘斩鬼人’嘛,万一能捏个避水诀什么的。” 他嫌弃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情绪,但总体来说还是冷漠:“我是‘斩鬼人’,不是道士,也不是法师。” 气氛又降回冰点,他清了清嗓子,补充:“戴上,挡着口鼻。” 话还没说完,眼前沸腾的水面忽然静下来。但这寂静就像是更大恐怖到来之前的暂歇。如果不是神经大条,她现在可能会拔腿就跑。 寂静无垠的海面上,月光洒满海岸,万籁俱寂。 接着,隐隐恶臭从海面传来,如同千万条腐烂海鱼随着洋流聚集在一处。秦陌桑立即带上手套遮住口鼻,强忍住呕吐欲望。 接着她耳朵动了动,全神贯注,停在那里。李凭发现她的异样,也停住脚步。 那是歌声,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自月下升起,覆盖整个海滩。 是海妖塞壬惑人的狂乱歌声,也是上古传说里对月泣珠的鲛人。尖细哀怨,介于猫和娃娃鱼之间,听得人汗毛倒竖,与其说是被蛊惑,不如说是脑内信息流被彻底扰乱。 那不是歌声,没有歌词。但恍惚听来,却像是南越州的古代方言,唱细腻缠绵的情歌。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秦陌桑越辨认,越头痛欲裂。勉强集中精力后,却发现身边的李凭捂着耳朵,表情痛苦地半跪在地上。 她伸手去扶,李凭却霍然起身,把她推离半步。 “别过来!” 月光盈盈,照亮秦陌桑的脸。四周都是虚无缥缈的歌声,不远处就是那辆吉普,他们却像被困在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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