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毛巾罩在他头顶,一下盖住了祁醒的双眼,眼前是他的挺鼻和嘴唇。 叶伏秋盯着他始终勾着弧度的薄唇,没忍住,低头亲了下。 带着万般庆幸:“你没事就好。” 祁醒撩起毛巾一角与她对视,熠黑的眼眸充斥深情。 他没有比现在更满足的时候了,哪怕真是受了伤也值得。 叶伏秋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像给大狗狗擦毛似的。 刚刚被吓到,现在两条胳膊还有点发虚。 祁醒坐在床上,顺势就凑近搂过她的细腰,额头抵住她的腹部,合上眼休息。 真像只亲昵赖在她身上求抚摸的黑毛狼狗。 他闭着眼,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说着:“怎么不是你,次次都是你。” 叶伏秋给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没听懂:“什么?” “当时不是答应我,要叫醒我一万次么。”祁醒贴着她的肚子,睁眼,眼神划过微光,“你一直在履行承诺,叶伏秋。” 什么? 叶伏秋蒙了。 可是他们四年间一次都没见过啊。 叶伏秋捧着他的脸抬起,让他跟自己对视,她很好奇:“这几年你到底都去做什么了。” “别再兜圈子了,都跟我说说好不好?” 祁醒握住她的手,指腹细细温柔摩挲着。 “好,都告诉你。” …… 祁醒的癔症确实好了,但不是一下子好起来的。 他的癔症在叶伏秋离开霄粤湾后很久都始终处于不可控的状态,那时候急得梅若和知情的这些朋友都六神无主。 他的所有工作都停了,小陈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离开眼皮下的监视着。 在频繁发作的癔症折磨下,祁醒身体状态也急转直下。 癔症的时候,他愣愣又决绝地伤害自己,好不容易清醒了,他又抱着叶伏秋留下的那些东西把自己关起来。 没人会对死亡坦诚,每天时时刻刻要在恐惧中准备面对着死神的召唤,大难不死后醒来又发现心爱的人已经离开了身边,比起身体,更受折磨的是他的心理。 一来二去,反反复复,他变得非常暴躁,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看书,下一秒就能把东西全砸了,挥拳往自己身上锤,耳光往脸上掴。 他恨的是自己,恨的是两样东西都放不下的自己。 他病成这样,心理状态堪忧,收集证据起诉叶坪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在镇定药物和陈容医生慷慨全力的引导催眠治疗下,他的狂躁才能被些许稳定。 可每当癔症来袭。 没人能救他。 一个个自残的夜晚,他脑海里都是叶伏秋曾经抱着他心疼的模样。 他靠在洗手池旁盯着自己身上的新旧伤痕,想起一年多以前曾经有个瘦瘦的黄毛丫头拿着药包,小心翼翼撕开创可贴,对他说:“如果疼,你告诉我。” 那时候他不懂,只会反过来嘲:“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她说能。 他不信。 后来,小姑娘离开他以后。 在一个个染着血换回清醒的夜晚,他独自默默的,在寂寥黑夜中。 无数次,无数次地说。 “叶伏秋。” “我疼。” 他苍白的脸上挂起笑,分外苦涩。 秋秋,这次我是真的好疼啊。 …… 他太想她了,他实在不能没有她。 叶伏秋像是给他的身体种下了一颗蛊虫,只要主人离开,距离越远,时间越长,蛊虫在他身体里的躁动就越恐怖。 那蛊钻进他心脏,把毒液加在动脉血液当中,让他浑身流动的都是思念她的鲜红。 让他不敢想,又无时无刻在想。 吃不下,睡不着,即是梦魇,又是救赎。 于是在身体稍许稳定半年后,他不顾其他人早早的警告劝阻,一个人偷跑去崇京找她。 在最危险的12月25日夜。 远远望见她的瞬间,半年来所有痛苦折磨烟消云散。 只不过祁醒没有想过,两个人的分开,疼得不知他一个。 也没有想过,一场激烈缠绵之后,他会第二次被她丢下。 那天晚上他是生气的,他愿意为了她放下所有,但对方却背道而驰,两个人在一个明明是爱的课题上拉回拉扯,生生对峙成剜心的刀子。 她的那些狠话无疑是成功的,成功到离开崇京后很长一段时间,叶伏秋的名字成了他的过敏源,他不许别人提,也不许自己想。 他如她的心愿,把两个人的身份摆在“正确”的轨道上,继续做他的事,报仇,收集证据,起诉叶坪,试图希望从叶坪的口中得到线索,继续寻找真正凶手的下落。 那一年多,他忙于各种事情,也积极接受催眠,治疗癔症。 不再为了她寻死觅活。 她不愿意要他,他就不回头。 但是某一个瞬间,这根线再次崩坏。 叶坪去世了。 他没能醒来再看他女儿一眼,也没能开口弥补自己曾经愧对祁醒的事情。 人已经走了,再追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祁醒主动放弃了对叶坪的追责,让律师代替签署谅解免责手续。 但其实他去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个人之间有一个无形的坎,彼此都知道,但也都较着劲,谁也不愿先迈出去。 他的脸在这个时候只会让她更痛苦,于是祁醒干脆不出面,站在远处偷偷看一眼就算。 但看见她扶着奶奶从法院楼里出来,人瘦得不成样,脸色惨白。 祁醒的心恍然被粉碎千瓣,像被什么突然抓住了命脉,神经感官扭着疼。 叶伏秋小小一个人站在台阶前,抬起头来面对烈日炎炎,毫无征兆地软了身体往下倒去——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冲了出去。 她瘦得像张纸片,像个脆弱的瓷,坠落在他怀里的时候,祁醒连抱都不敢用力,就怕把她弄碎了。 她的脸颊和唇瓣都没了血色,额头密密一层虚汗,这般模样就像无形的针,千根针往他心上扎,有万根斧头往他脊梁骨砸。 祁醒抱着她,双手都在抖。 那瞬间头脑轰然——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有什么错了。 叶伏秋早就成为了他的全世界。 无论是她理解的,还是潜意识的自己,都觉得仇恨大于一切。 只有仇恨才能支撑祁醒活下去。 就在这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对那群凶手的仇恨一时间或者半辈子不能得到报复,他会再憋一口气蛰伏布局。 但如果叶伏秋过得不好,如这般不好,他祁醒下一秒就会窒息。 过去的祁醒已经回不来了,此刻的他早已被爱重造成了第二个他。 她倒下的刹那,祁醒的所有灵魂都已认同了这一事实。 仇恨是他手里的利剑,而只有爱,她的爱,才能成为他身上的盔甲。 叶家奶奶和姑姑恨透了他,她们把她从他怀里强硬带走的时候,祁醒头次感受到无助。 他看着她离去,没一会儿也像杆断竹似的倒在了炎炎之下。 之后就是祁醒这四年间第二次病重,重塑灵魂需要磨难渡劫,叶坪去世线索全断,而二叔察觉到他的动作,生怕再不出手就要被他拿住把柄,于是在这时进行反扑,试图破坏他和易慎的所有商业布局。 有人找上了陈容医生和陈助理,威逼利诱,试图打探他身体的情况,像摸清他的心理疾病借此动摇祁家嫡系和董事上层结构。 那段时间,除了他的亲人,只要和他沾关系的人,都是二叔势力派眼里的眼中钉。 他在这时意识到父亲说的羽翼未满是什么意思。 他确实不能没有叶伏秋,但不能冲动,不能给她再带去其他麻烦。 所以陈容和祁醒走了,他去到一个欧洲小国家疗养身体,暂时示弱降低对手的警惕性。 因为看破了自己的内心,祁醒不再抗拒催眠,他开始直面自己的过去,利用催眠,或试图修改伤痛的记忆,或回去重新面对。 之后他每次再癔症,都不像之前一样会陷入失忆状态,直到被疼痛唤醒。 而是受催眠影响,梦到了过去,回到了过去。 随着癔症: 一次次,他将自己带回十一岁那个冬天,那座森林。 一次次,再次回想那些人的身形,声音,还有他们施暴时的狂笑。 一次次,重演他两次出逃,回想漫无希望地在森林里狂奔的喘息。 一次次,在与叶坪于悬崖相见。 他的心结卡在那对峙的悬崖边,他希望叶坪放手,叶坪却一心把他拉回去。 他想跳崖,是为了活。 叶坪要救他,却是把他再往火坑里推。 祁醒愤怒对他喊:“不如让我死了!!放手!让我走吧!求你了!” 叶坪的脸清晰无比,他流着汗吃力地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拉着祁醒的胳膊:“孩子……不能……” “下面全是石头……” 这一次,祁醒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下面全是石头……非要摔死你不可……” “孩子……听我的……你再坚持坚持……” 叶坪快要承受不住了,胳膊快要被重力拉得脱臼,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回头喊:“来人啊——来人救救人——” 就在脚步声跑近悬崖边的时候,叶坪手里的汗打了滑,两人一下脱了连接,祁醒心跳一滞,紧接着被汹涌的失重包围,后背往下剧烈坠落—— 他不断坠落,本以为会惨烈地迎接死亡。 可最后,他的后背却落入了一片柔软温热。 每次癔症时,都停在了这个画面。 而也是就在这个画面,他突然从癔症里清醒。 祁醒低头一看,自己刚摸到剪刀,还没有下手自残。 祁醒和陈容都以为只是巧合,但后来,一次次癔症梦游,他的回忆梦都停止这个坠落又被接住的画面,每次都一样。 而每次这个画面消失之后,他睁眼,都是刚刚摸到了刀子还没有下手。 然后随着时间,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快,癔症的时间越来越短。 祁醒确定,这不是巧合。 跟他梦里的那个承接点有关系。 有人接住了他。 有人,一次次的在他从那个悬崖坠落时接住了他。 祁醒想知道是谁接住了自己,于是试图在梦里回头去看,可每次都失败,他每次想要回头,癔症都好巧不巧地结束了。 之后癔症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想去探索,反倒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次癔症,在今年十月份。 又是那个悬崖,而叶坪也第无数次地出现,在悬崖边拉着他的手,说着一样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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