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点?” 栗清圆看腕表,报时刻给他,“六点二十五。” “我来早这么多。” “……”栗清圆并不觉得客户这样的话有什么值得附和的必要。 “你不用去了,待会跟我一起上去。”甲方诉求的口吻。 栗清圆点点头,在偏厅一处,找了个空位坐下来。离甲方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 他的两位助理是得了正主的应允才进来了。祝希悦口中的一助老板,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士,穿得比他老板还正式的晚装。倒是这位冯先生本人,很闲散松弛的休闲装扮。 杭天自报姓名,过来与栗清圆握手。一面说着,一面要她的微信,说经朋友介绍知道栗小姐,今后或许还有很多商务合作,方便联络。 栗清圆因为工作需要,确实准备着个公号。这几年,这样的扩列也不在少数。 杭天识人很准,“这是栗小姐的工作号吧?” “……” “哦,没有别的意思。因为这个号也是我老板的工作号。” 那头,祝希悦在给老板汇报今晚的流程及参会名单。 迎宾酒上该谁谁次序的祝词,谁谁要去联络,谁谁又给大冯先生送的愈后问候礼…… 最后才是宴席。祝希悦人老实话还密,她殷勤提醒老板,“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 “这谁的?”冯总指指茶几上的吃食。 祝希悦如实道:“是招待栗小姐的,不过她乳糖不耐,说会前不能吃这些。我叫人打包。” 冯镜衡掀开一只防尘盖,信手拈了块美式曲奇,那曲奇大得比男人手掌都宽,且黑巧用料扎实,刚才祝希悦已经吃了一块,感觉能顶到明天中午。 岂料老板咬了一口就搁置了,好像很不合他口味,拿餐巾抹嘴的时候,很理所当然的VIP口吻,“这东西没什么值得打包的。把这一餐折现报酬吧。” 冯镜衡交代完,即刻起身,扬声吆喝杭天,“你还要聊多久?” 杭天立马过来,手里是给冯镜衡准备好的演讲稿和应酬的烟及火机。 冯镜衡踢踢脚下几处礼盒,要杭天略微清点下,不合规矩的就不要给老大那头送了,直接打回头。 杭天点头会意。 冯镜衡要上去了,杭天便来喊栗小姐。 她轻装上阵,手上只有她的手机及一支笔和可以握在手心里的一块便签。 杭天干脆管家口吻地要栗小姐帮他们老板拿东西,不等冯镜衡冷眼落下来,他即刻嬉皮笑脸,“我怕您自己拿这演讲稿,没一会儿就当废纸撕了。栗小姐今晚就受累,当几个小时秘书吧。” 栗清圆没什么不能答应。即刻接过那份演讲稿,和一盒绿底的荷花烟。 到了会场,一路圆舞曲般地应酬下来,栗清圆这个随行译员才算逐渐佳境。即便冯镜衡今日身边高调地带着个女伴,也没人往男女问题上想。因为这个女译员再熟练再履职不过的界限感,不需要她作伴的档口,她极为隐形的自觉。 碰上几个父辈的调侃冯二,她也权当听不见。由着冯先生去解释。冯镜衡也确实解释了,“这不是老头子的死命令么,我得认真对待。” 至于对待什么,栗清圆便不懂了,她也不想懂。 期间,冯镜衡上台致辞了番。在栗清圆听来,这个文稿写得文采斐然、人情练达,但好像和发言人不太搭。文稿情词恳切,爱己爱亲甚至爱民,台上红丝绒话筒布前的人,仿佛并不这么觉悟,因为他在掌声连绵之际下台后,第一时间便把这文稿揉成了团,塞回了栗清圆手里。 她看他一眼,冯镜衡便侧过目光来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 “好在哪里?” “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她在讽刺他和他的枪手。冯镜衡笑出了声,台上继而有人发言,他这笑过于不收敛。栗清圆把头低下来,免于两旁的目光来错认了是她。 “你英文不错,在哪里留学的?” 栗清圆摇摇头,她把这样的问答也归于今晚的报酬范围,自然得认真回应甲方,“没有出去。不过确实比同期、同学多学了六七年。” “嗯,因为什么?” “因为我舅舅,他是做外事秘书的,早年也在大学教英文。” “嗯,早年的意思是现在退休了?” “是如果他还在的话。” 冯镜衡偏头来,栗清圆始终看着台前,像说今晚可能要下大雨一般地寻常、沉静,“他因为突发心脏病,死在下课回去的路上。” 冯镜衡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临时有人晚到,一屁股坐在冯二边上,随即又把他拉走了,去前排会个领导。他起身来,没要栗清圆陪,只是他的雇佣还没结束,正式的晚宴商会还没开始,他交代她,“你在这坐会儿,等我回来。” 栗清圆领命地点点头。 等冯镜衡和莫翌鹏正式坐到宴席上时,后者才发现冯二今天带了个尾巴来。一问,才知道是个宴会翻译。 “怎么,你老头子最近又接什么大宗了?” 冯镜衡和莫翌鹏打哈哈,嗯他。 这趟对公规格的宴会携行翻译是不上桌的,然而冯镜衡却指指他右手边的椅子,示意栗清圆坐上来。 莫翌鹏爽朗,他今天和冯二一个命,也是替老爹来的。只是席上有外商和区领导,他那点臭棋篓子英文,咧咧两句就露馅了。有个宴请翻译上桌也好,起码他能听个囫囵个。 岂料这位翻译小妹是个死脑筋,她死活坚持坐冯镜衡耳后那张椅子。 冯二没有言声。莫翌鹏这个老司机,即刻看明白点名堂,他打圆场,说他来坐,“我挨你近一点。” 冯镜衡没所谓,只是嘴里刻薄,“你别挨着我了,你他妈坐我腿上吧,更近!” 两个臭篓子碰一块儿去了。莫翌鹏这人比老沈他们损多了,他见冯二脾气不好,更招他,“今天不行,有领导在。哪天我真坐,我看你吃不吃得消!冯老二,别不服气,论干仗没准你真不是我对手!” “脑子不行的人才老想着挥拳头。” “哼,脑子太行的人往往生气起来自己气自己。”莫翌鹏说着,转脸问翻译小妹,“自己气自己怎么翻译啊,告诉我们冯二。” 栗清圆没有理会,但是她手里一直替客户拿着那盒荷花烟和火机,出于准备工作,她无声地把烟和火机搁到了冯镜衡手边。 他瞥到,半回首来看她,栗清圆再自若不过的神情,看他一眼,随即没事人地再移开了。 宴席正式开始,凡是外方开口的任何话题,她都及时翻译给到雇主听。期间,冯镜衡几次跌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听她翻译,也看她手里那只笔偶尔速记。 再有莫翌鹏偶然来打岔,他起身端分酒器绕过栗清圆要去敬酒的,不小心胳膊肘摁在了她肩膀上,害她朝前倾、说话的身子微微往前一栽,气息几乎贴到了冯镜衡耳际。她撑在前面椅子的搭脑上,才勉强稳住身型。语境都没切换得过来,英文朝冯镜衡抱歉。 冯镜衡骂了句莫翌鹏,不行就挺尸去吧! 说完这句,他再转头来看栗清圆的时候,她还在语境里,如数翻译刚才外方的那句给他听。 冯镜衡静默了几秒,“你这么冷静的性格,怎么会跌倒游泳池里的?” 事隔这么久,栗清圆的第一反应还是为自己正名。疏离克制的谈吐到教养,“我没有跌,那晚我说的很清楚,是下水救猫。” “哦。我以为你不记得的呢。” 身后人不解,也因为他和她说话,席上一句,她没听清,眉间本能地蹙眉。 冯镜衡继续干涉她,“我以为你喝酒后断篇了,去你家才那么没反应。” 栗清圆客观陈述,“因为您和您太太来谢我爸,我觉得没有必要说些有的没的。那晚,我也确实谢过沈先生和您了。” “你谢过沈罗众,可没谢我。” 会话到此,栗清圆的情绪微微有点起皱了。她如实告知,“冯先生再说些别的,我恐怕今晚真的得开天窗了。” 冯镜衡酒后松散之态。随即,言归正传。 今晚宴席的最后一道菜是石头鱼。分餐到客人各自手边时,席上已经有领导出去抽烟谈事了,那头有人作主在喊冯镜衡。他却不紧不慢地把那碗黄贡椒生焖石头鱼递给了栗清圆,耳后的人抬头看他,听冯镜衡道:“我出去抽根烟,还有会儿。你吃点鱼肉,这东西不至于乳糖不耐。” 栗清圆并没有接他的好意,而是仰首看他,憋了一晚的话也终究憋不住了,“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问。” “冯先生这是想还我爸人情,才给我介绍活干的?” 冯镜衡好像早料到她会这么问,“这么想也可以。”他把手里冒着热鲜气的鱼肉依旧递给她。 栗清圆再次表示不饿,她在工作,工作前是会妥善准备好自己的。 冯镜衡这才把汤碗搁回桌面,“好。或者你想想工作结束后想吃点什么。” 栗清圆是个耿直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客套什么是殷勤乃至逾距,她觉得她有着很清醒客观的判断。 她最后一点职业道德掣肘着才没有即刻发作起身就走,只是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冯镜衡站着的工夫,点燃一支烟,再把烟盒和火机玩趣意味地交到她手上暂时保管,好脾气的人忍不住了,“您这样,冯太太知道吗?” “你是不是和你爸妈关系不大好?”烟点着了,冯镜衡并没吸。只是夹在指间燃。 栗清圆觉得这个人坏透了,酒品也差。酒后原形毕露,轻佻浪荡道德败坏都不够形容了。 她满眼怒意地盯着他,想骂他,说的什么鬼话。 冯镜衡赶在那怒意火光四溅前,有的放矢,“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是我大嫂。” “……” “鄙人未婚。别瞎给我配太太。”
第11章 包厢里掩着厚而重色的窗帘。湖畔小楼外的情景,里头的人俱是听不见的。 栗清圆听进来给客人撤酒换茶的服务生说,外面下雨了。 她依旧坐在原位上。此刻,雇主出去了,她才有空看了下静音的手机,微信里,父母两头都有在提醒她,今晚有大暴雨。 栗朝安说去接她; 向项则说不行就住酒店吧。 她没有回复哪一头。只是心里莫名的力证感,她父母虽然离婚,但她和父母关系从来不差。 感情也不是社会关系足以甄别的。 栗清圆早已过了叛逆甚至歇斯底里的年纪了。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正式离婚了。其实在离异之前,他们已经无数次争吵,每次争吵两个人都要冷战很久。 但又次次是父亲低头。 栗清圆人生际遇里,从父辈那里习得的对温柔具象的理解,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她小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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