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镜衡一只手夹抱着箱子,腾出的一只手递给她,来试图叫迷途的羔羊回来。 她愣了愣,终究朝那只坦荡的手掌近了些,上前递上自己的右手。 冯镜衡握住她时,直言道:“我以为我得重新介绍自己了。” 栗清圆闻言,一时被击中。他这样说,叫栗清圆莫名想起一个小品,男主得了阿兹海默症,一遍遍地把自己和女主的事情忘了,女主一遍遍地陪他重演重温。 男主问她,你每天都这么演么? 女主答道:也不是,有时候演到警察你就想起来了…… 冯镜衡听她这样讲,好像并没有觉得这个小品多触动人。栗清圆唔一声,“梗不在新,精诚所至就会打动人心。你看一遍就知道了。” “叫什么名字?” “一时想不起来了,回头找到发给你。” 两个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了车边,冯镜衡把纸箱子搁到了后备厢里。再一道上车后,栗清圆才想查一下那个小品叫什么名字的,握着的手机被拿走了。她顺着目光看过来,冯镜衡扣着她后脑勺,如她陈述故事里的女主角那样,不谈一遍遍,起码重温一遍,来叫她记起点什么。 他急着赴会,并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只贴了贴她嘴唇,“想起来了么?” “还没查到。” “我说我,想起我是谁了么?” 栗清圆依旧没说话,只是眼睛亮晶晶的。她始终讲不出多热情的话,然而,她镇静而疏淡的笑意,借着一身得体的穿着到细致描摹的妆容、香气,无不熨帖甚至烫贴到归途人一路毛躁的心。 他知道这份鼓燥的心迹里有成年人的欲望,但是听到栗清圆问他,“你这趟顺利吗?” 冯镜衡才真正意识到有人等待什么滋味,有人守候什么滋味。 以及,收获如果有人分享,那成倍滋生出来的畅快感什么滋味。 他要把这些莫名其妙从骨头里爬出来的啃噬一般的滋味尽量延长战线,最好能永久,永动,永生。 “很顺利,所以我回来了。” 开车上路后,栗清圆才慢半拍慢热地打开话匣子。 她问冯镜衡,“箱子里那些都是你自己买的吗?” “好像该骗你更符合气氛。可惜,实在话,不是,一来没头绪,二来没时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人办,这才是科学经理人的时效态度。”冯镜衡老实交代是请专业的柜姐采办的,只是拆包装那些是他二助弄的。因为冯镜衡不希望经办人人多手杂的。外人他不放心,杭天又是老爷们,他不喜欢有别的男人碰这些。为了感谢二助,这一箱子涉及的小样、和其中几份套装都给了她。 栗清圆佯装小气道:“喂,你知道小样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好不好。” “别小气。人家也拆了老半天的,好不好?” “你明明可以不拆啊。” “不拆就不像了,也放不下。说了是复刻,而且我送给你了,就不准你再转手他人。” “我妈和孔颖也不行么?” “嗯,这二位除外吧。” 栗清圆也跟着嗯一声,她主要想强调,“我不给她们一些实在用不掉的,浪费。” 随后,有人委婉地提醒,“下次真的不必要复刻了,我的意思是太多了……” 自信的人他捕捉到的永远不会是小心翼翼,“嗯,下次的意思就是这次是满意的,过关的,对不对?” 栗清圆的心,像一束刚买回家的鲜切花,依照花店老板教的醒花方法,花儿一时醒了过来,充沛饱满,鲜艳明媚。 冯镜衡今晚会面的所谓朋友,却全不是他的那群损友。今天宴请的公馆,过去是一处郡王府,做东的是一位私募基金的大佬,与他父亲平辈的交情,但是年纪却比冯钊明小一轮。对方带着太太、儿子来的。 半叙旧的局,好些都带家室过来的。 栗清圆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后悔,她只以为冯镜衡说的朋友局就是插科打诨那种,没想到是正经的应酬。 沈罗众也在。沈母与南太太算是远房的堂亲,共一个老太爷那种。 今日座上宾都是业内同行、友商、投资牵线的对象。任意一家都是打通关系的上下游。 南某人当初得冯钊明提携,第一桶金便是冯家给的。后来即便割据般的阵势,他每回回A城一定要拜会下冯老哥。只是这些年,冯董退居了,冯家能联络的,多半还是老冯推出来的小儿子。 南太太依着冯家对丈夫有知遇之恩,向来对冯先生冯太太客气有加。但冯家那大儿媳,她却不太愿意来往,世故心太重,匠气得很。 今日冯二难得带女伴过来,一时叫她这个女主人有点意外。刚才寒暄介绍的时候,也没多说什么。 这会儿,各自坐下来。南太太难得先张口了,她也知道冯镜衡是最经得起这些场合的主, “镜衡,你倒是最近学乖巧了,知道我忍不住要给你介绍对象,今天把正主带过来了啊。” “那还不是要怪您不积极,老嘴上说,没见您一回兑现过。” 南太太并不受用这些话,“贼喊捉贼吧你。哪回给你介绍,你不是各种遁啊。今天见到真章算是明白了,原来眼光这么高,怪不得不理我这茬呢。” 冯镜衡痛快应承,“我当您是在夸她了。但是,女人的小心眼,南太您比我知道,可不能再提什么介绍对象的事了啊。” 南某人听后,笑着帮妻子打岔,“就是,乱弹琴。你别害了冯二回去跪搓衣板。” 众人一齐来促狭姚总,说这套业务您熟悉得很啊。 南某人乐意拿自己开涮,“没办法。惧内何尝不是一种以退为进。” 说笑着开了场。栗清圆全程听得多,置喙的少。 席上好几位太太、女士。以南太太为首,个个都珠光宝气、眉眼倨傲。 栗清圆从前陪同一些商务宴席,这类甲方及太太见得许多,也就见怪不怪了。冯镜衡同她耳语,不必理会,她同你端架子你也跟她端。她有的你都有,她没有的你更有。就这么敷衍她就够了。她也就敢踩踩后辈,摊上我妈,她比谁都客气。 栗清圆不禁瞥一眼他,“那这样你叫我来有什么意义啊?” “没意义啊,就是带你来吃饭。怎么,你还预备着陪我打一架啊?” 栗清圆不禁施笑,桌下忍不住地拧冯镜衡一下。 他左边那只手来捉她的手,捉到,在桌布下狠狠揉捏了,仿佛在无声地警告她,别闹。 一巡酒过后,栗清圆出来透口气,顺便去隔壁休息室补妆。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南家的儿子,十四五岁的样子,坐在游廊下头打电话,牢骚父母的应酬烦死了。 不一会儿,南太太过来,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东西。清朗月下,院子里有木香和清供的檀香气,栗清圆正好往这边走,她没来得及回避,那被南太太扔掉的东西,滚到她脚边。 是支电子烟。 “你是不是想要你爸爸现在就同你在外头发火!” 南家的小子腾地起身,连同手里的手机都摔了,口里冒着脏话,“发呗,不行打吧,我挨得还少吗!” 南太太整个人肩膀都在抖,一时头晕目眩之感,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一转眼,南家小子掉头就走,也不管妈妈。冲栗清圆这边来的时候,甚至不让道地连同她都被撞歪倒一边。 栗清圆没顾得上自己脚扭了下,而是径直上前去扶南太太,她力道不够,两个人踉踉跄跄地,最后才扶着人到一边的阑干边坐下。 栗清圆单膝着地询问对方,“您不要紧吧?” 里头还一大摊子的人和事,南太太不能贸然把丈夫喊出来,可是儿子就这样跑了,她去追不成,手机也摔了联系不上了。 栗清圆去休息室拿了瓶水来,问南太太是不是在吃什么药,她可以去帮她拿。“至于您儿子,我想不会有事的。” 游廊下的人扶着额,仰首来看栗小姐,人在孤助无援的时候,有时候有些话,不是不知道,而是希望有人来加重肯定。 栗清圆从南太手袋里翻出了降压药,拧开水,帮她先吃药,也告诉南太太,“我这么大的时候跑出去也是这个心情,嫌父母烦,可是吧,也害怕的。他连手机都没拿,比我那时候还糟糕。一分钱都没有,没准一气之下先回去了。” 南太太被这么提醒了下,顿时安心了些。也顾不上什么架子不架子了,“你说他要是不回家该怎么办啊?” “您要不要先跟家里联系一下?”南太太当真顺着栗清圆的意思才要打电话回去的。 司机来电了,说南城出来了,非要闹着把先生的车开回去。司机吓死了,这才哄着,说他给他开。 南太太撑着太阳穴接电话的时候,栗清圆就在旁边,给她抹清凉油,也冲南太鼓舞,先安抚再说。南太太这才示意,“嗯,你先带着他出去绕一圈吧,等他平静点,你们俩就先回去。”也要司机把手机给南城,南太太这会儿也没力气跟他置气了,只一味商量的口吻,“你爸爸还不知道你闹这一出,烟和手机的事我都暂时不说给他听,你要是再不听话,在外头胡闹,就随你去吧。” 那头偃旗息鼓一阵。 这头也就见好就收。 栗清圆帮着南太把手机搁回手袋里,安慰她,没事了,要她就这坐着歇会儿。 “刚才谢谢你了。” 栗清圆摇头,表示她并没做什么。 “也叫你看笑话了。” “不会,我刚才说了,我像这么大的时候也和父母不和呢。” “难养难教,这辈子最想不开的就是生什么孩子,养什么孩子呢。”南太太沮丧地牢骚。 栗清圆笑了笑,她的安慰总和别人不一样,“要是能塞回去就好了,对不对?” 南太太偏头看一眼栗小姐,后者补充,“我妈老这么说。” “你妈妈说得太对了。”女人的共情力里,母亲是最最能感同身受的。 沈罗众出来接电话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栗清圆和南太太坐一块,聊得还很投契的样子。 他过来同她们打招呼,见南太太面色不大好的样子。 栗清圆率先解释,“哦,我正好在休息室遇上了南太太不舒服,扶她来这歇会儿的。” 她再要起来扶人的时候,沈罗众才看到她穿高跟鞋的脚有点不利索。 想要问她,又及时止住了。倒是南太太反过来歉仄地问栗小姐要不要紧,她知道,是南城刚才撞得那一下。 最后,沈罗众喊了冯镜衡出来,栗清圆坚持声明没事,还转着脚踝给他们看。说就是不小心崴了下,回去喷点药就好了。 冯镜衡闹不明白情况,他一时脑补,以为栗清圆挨那女人嗤了呢。面上不大爽,径直问栗清圆,听起来是质问,实则,在算账,“怎么回事啊,走路都走不好了,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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