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家把两只手搁在眼睛上作望远镜瞭望样,附和婶婶,“我的眼睛好着呢。一点不近视。” 栗清圆学着孩子,两个人将各自的望远镜连接起来,互望彼此。 伊家被婶婶逗笑得咯咯地。 冯镜衡一时间被这样天然的和睦鼓舞到了。他一把拽栗清圆到他这边来,“别和人家的孩子瞎起哄。幼稚。” 栗清圆继续阴阳怪气,“是了,柴米油盐的事没一件高级。于是,困在这里头的人,最容易被标记庸俗。” 冯镜衡乍一听,很不中听,直觉她在扫荡着谁,连同他在内。她桌上和舍费尔辩论的鱼眼珠论他还没跟她计较呢。“说话这绵里藏针的,闹哪样呢!谁不高级了,又是谁沦为鱼眼珠了,你跟我说说!” 栗清圆并不想自诩女人的第六感。但是,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从来没有失手过。 宴席最后那里,冯镜衡很明显的不想他哥哥秘书插手他或者他侄女的事。 栗清圆看出点端倪,这是她的职业病。她服务过若干甲方,也见过大大小小各类级别的助理到政府秘书处的领导。许多主雇上下级间,通力、默契不在话下,但是男女上下级间,有没有那条准线,其实一目了然。 那位程秘很明显,与老板过从亲密。这种亲密,却头一回叫栗清圆很难断定有无实质关系。 她作为女人的直觉起灵感的,却不是程秘与他哥哥。而是对方天然对栗清圆的敌对感,这在冯纪衡提起她与朱青名字带着相同音时,那位程秘看向栗清圆,是绝对的排斥。 而栗清圆在朱青那里,即便彼此闹过不太和睦的龃龉,对方都没有过这种审判目光。 她不信她的直觉会出这么大的偏差。 冤有头债有主。她才懒得去细枝末节地追究别人,她只看冯镜衡的态度,他对此讳莫如深是事实。那位程秘几回试着朝冯镜衡说话,他都没理会。唯一叫栗清圆断定的是,他不想对方接触他的侄女。 栗清圆心里一阵噼啪。然而,面上不显。 冯镜衡看她这样子,干着急,即刻追问:“谁和你胡说八道什么了?” 八面玲珑的人忽而急了,这在栗清圆看来才是真正的破绽。冷淡的人,干脆反问,天真无害的样子,“该有谁跟我说点什么吗?” 冯镜衡当着侄女的面,不便发作,“我人在这呢。你不信我,信谁的歪屁股话呢!” 栗清圆在信与不信之间不决。她也觉得冯镜衡的话有理,凡是信任出现裂缝,才是最糟糕的。然而,叫她把这心里的捕风捉影说出口,她更是觉得难堪。 就在一时的沉默里,栗清圆才真正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不是在捕风捉影,而是在…… 车子快到别墅门口,冯镜衡才要拨电话给老大那头,叫他来把孩子弄走。 不期然,大门口赫然一道身影。 看着他们接驳车停下来,冯纪衡的一支烟也到了头。 他踏灭了烟头,走过来,招呼女儿回家。 伊家不答应,口口声声要跟婶婶一起看狐尼克和兔朱迪。 爸爸拍拍手,说他来抱,也跟伊家解释,“今天是情人节,你小叔本该就是陪女朋友的。你个小孩子赖在这里当电灯泡!” 伊家不太明白她怎么成电灯泡了。只把听到的看到的,描绘给爸爸,“小叔和婶婶好像吵架了。” 冯纪衡闻言,很是意外。又不太意外,只端正面色问老二,“什么情况啊,你这好一阵歹一阵的,谁受得了你!” 冯镜衡人从接驳车上下来,栗清圆这边才要替着他挽尊一句,没有吵架,只是小孩子听大人声音高一些…… 她心里的腹稿甚至都没打完。冯镜衡冲她低声道:“你先进去。” 栗清圆莫名不喜欢他这样的口吻,一时停顿,便顺他心意不参与他们弟兄的家务事了。 伊家也去舍费尔那里拿她的包包。 冯镜衡这才跟自己的同胞兄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自认为和你拐着弯地说了好几次了啊,你今晚过去,还是不听,那么你的家务事,我至此不会再管了。” 冯纪衡笑吟吟,来反问老二,“什么情况?” 冯镜衡伸手来指自己的兄长,“汪春申这事,你和你秘书绊了我一下,我无所谓。我甚至自己的助手都不怪,只怪我那晚太急了。但是,老大,给我把程乾微换掉,她心思已经不在她的本职上了。这种人留在你身边,你落不着好的。今天,她由着你的女儿跑到没影子,也当着一屋子的人面不给你老婆丝毫颜面。明天,她就能霍霍你把你的家给冲掉。” 冯纪衡充耳不闻,只看着老二这张漂亮且年轻他五岁的脸,一时艳羡,兄弟俩都是男人,没什么下作话不能聊的。冯纪衡怪老二可真能装糊涂,“程乾微这个痴女,她心思在谁身上,你还不懂么!” 冯镜衡懒得和他们咧咧,“少他妈废话。我就问你,你留这种助手在身边图什么!” 冯纪衡自认为客观严阵,“她工作还是挑不出毛病的。最重要的是,不絮叨我不爱听的。” 冯镜衡一针见血,“你真要升堂到你妈那里吗?我早和你说过的,虞老板知道一点风吹草动,绝对清理门户。冯纪衡,你比我知道,清理的,绝对不是你老婆。” 当局者迷。冯纪衡嘲讽地来了一句,他问老二,“你有没有想过,没准过不了几年,你里头那位,也会变成个鱼眼珠。” 岂料老二斩钉截铁,“不。她无论嫁不嫁给我,都不会成为鱼眼珠。” 冯纪衡突然觉得这样的老二很没意思。 冯镜衡再讥讽回去,“嗯,这就是程乾微在你脚边,你的痛快,是不是!她顺着你,谄媚你,扫干净你身边的一地鸡毛蒜皮!” 老大一时隐忍的怒气。 老二继续发难,“你和她到底……” “滚吧。我对这种一把年纪还单相思我亲兄弟的女人,下辈子都没兴趣!” 冯镜衡听后不但没有松一口气,而是越发地骂老大,“你就继续玩吧,玩鹰的没几个不被鹰啄了眼的。程乾微这个疯女人,她那个自卑的人格,恨人有笑人无。就凭她敢轻视朱青,我是你,早发落她一万次了。” 兄弟俩再一次话不投机。家家哒哒脚步背着她的小包出来,冯纪衡抱起女儿,痛快要家家跟小叔说再见。 冯镜衡投鼠忌器。这件事,渲染到虞老板知道很容易,然而,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事,一对家宁,当真闹到那样不可开交,冯镜衡也没把握,朱青会是个什么局面。他之前委婉渗透过,只寄希望虞老板能听出味来。 且眼下,他自己都焦头烂额。 里头那位,不知道是不是程乾微说了什么疯话,叫她误会了。 冯镜衡连忙进里,栗清圆也如同家家一样收拾好她的包。一副我准备好了,我要回家去了。 沙发上的人见到他回来,什么都不问,也不计较了。只淡淡朝喝了酒的人,“你帮我派辆车子,我要回去了。” 冯镜衡把他的两只皮鞋脱踢得老远。口干舌燥的人,第一时间去厨房冰箱里找水喝。他这才发现冰箱里有她下午没吃的果盘和蝴蝶酥。 端出来的人,假模假样问她为什么不吃呢。 栗清圆不听会,再次开口,“我要回去了。” 冯镜衡装聋子,继续问她,“刚才吃饱了吗,现在还可以叫到那个咸排骨。” 栗清圆冷面笑匠,“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我爸说的,还是要少摄入亚硝酸盐的东西。腌制的东西,能不吃就不吃。鲜排骨虽然淡了点,但是人家从来健康,少油少盐。” 冯镜衡到这一刻才听明白了她先前在桌上的调侃。文人真是花样多呀。 “就你爸,他有什么资格宣扬这个宣扬那个,他爱吃的那道双臭,臭么臭死人,他摄入的亚硝酸盐还少么!” 栗清圆一听更气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爸!” “就说了,怎么地吧!” 沙发上的人起身就要走。手上抓着矿泉水瓶的人,无声地来作人墙,敌往左他往左,敌向右他向右。 敌不动,他不动。 栗清圆气急骂人,“冯镜衡,你就是个无赖!” “你吃完咸排骨,再回头捧新鲜的臭脚,搞这种敌对拉踩,更赖吧!” 身高、气焰都矮一截的人,真是气得咬紧牙关。 “你凭什么说我爸!” “谁让你没事把你爸搬出来的。再说,我说的不是事实?他不是爱吃双臭?这可是你告诉我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栗清圆不和他绕。她第三回 跟他要车子,也声明不是这里叫不到车子,她也不麻烦他了。 结果,对面人全线跑题。跑到哪里去了,只听喝水的人,突然张口,“我把这里长租下来了。” “关我什么事!” “我们家老头当年为了迎娶我妈体面点,才租了里仁路那里。” “关我什么事!” “该说不说,他跟我妈感情其实还可以。起码到这个年纪了,百分之九十是离不掉了。” “关我什么事!” “所以,我想把老头这个德行继承过来。恰好这里也是只租不卖的。” “关我、” “别关了,听我把话说完!” 栗清圆:“……” 冯镜衡一面看着她,一面继续道:“我现阶段买房子你是铁定不要的,买我自己名下,没准你妈还得说我生意人家不干亏本买卖。不如租,长租给你用,钱我花。” “……” “这个后花园,你想怎么归置都可以。这里清净,隔壁是租给舍费尔住的,他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他来了,我应付他。两边走动也方便。这里钥匙也交给你,当你周末过来度假的地方,译稿也可以来这里,好不好?” “……” “好了,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尽管来吧。我说过,我就在你面前。别在别人口里听说我。” 栗清圆一时愣在那里。 冯镜衡弯腰来摘开她肩上的包和手提的行李袋。往沙发那头扔去。 再低头朝她气息近一些,给她倒计时,“过时不候啊。别和舍费尔那个老毛子说了那许多冠冕堂皇的独立宣言,关起门来,反而一句话发落不出来。” “……” “三、” “……” “二、” “……” “栗、” “你哥哥那个秘书是怎么回事!” 冯镜衡目光一紧,他就知道! “嗯,什么怎么回事?” “你少来,你让我问了,又不诚实回答。” “你要问什么?” 栗清圆:“她和你?” “没有半点关系。上下级都没有过。”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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