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午的冲浪课,黎想没再窝房间,而是找了岸边的树荫处,看营友们摔得七仰八翻。 她赤脚踩在沙滩上,脚底板摩搓着细软柔滑的流沙;她不停搓着,偶尔会捞起一把,在风中扬洒。 不远处的欢声笑语总勾得她心痒痒,她刚找到冲浪的诀窍,迫不及待想下海试试抓住绿浪,拍几个稳当当站在板上的视频,好跟陈知临显摆显摆。 她将浴巾铺开,就势躺下,海风悠悠的,吹散了先前的恐慌。她半梦半醒,心底不停冒出一个声音:先休息,心脏刚正常没几天,经不起瞎折腾。 都说人体有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她笃定此刻的想法源于潜意识深层的需求,随即卸下包袱,放松身心。 很快,声声嘈杂搅扰了清净。 黎想费力睁开眼,只见几步之外,营友们围在一起。Tina 则边打电话,边在沙滩上来回踱步,神色严肃。 黎想坐起身,视线挨个掠过,终定焦在人群正中的陆安屿身上:他昂着下巴,一手捂住下颚,眉头因痛楚拧结扭曲。 黎想赶忙走近,钻到他身侧,低声质问:“你怎么了?” 陆安屿随口回应:“被板刮到了。” “严重吗?”黎想睨到他指缝间的血渍,下意识要掰开他遮挡伤口的手;她刚举起手,又反应过来:“你放下手臂,给我看看。” 陆安屿听话地照办,他下巴左侧裂了一条三厘米左右的口子,皮开肉绽,血滴滴答答。他留意到黎想的神情,忙捂上:“小伤,缝几针的事。” 黎想无端烦躁:“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又炫技了是吧?” “没有,刚差点和别人撞上,我没躲好。”他不忘笑着和其他人招呼:“你们继续玩吧,我没事。” Tina 挂了电话走到二人身边:“送你去医院。” 陆安屿摆摆手:“小伤,你给我车钥匙,我自己开车去。你继续带大家练习吧。” Tina 面露难色:“你得缝针,对这儿也不熟,我还是跟着比较放心。” “真不用,我也是医生,没什么事。” 黎想原静静听着,在这一刻没忍住插嘴:“我陪他吧,反正我今天也下不了海。” 陆安屿掀起眼皮,踟蹰几秒:“行,走吧。”他快速擦干身子,随意套了件短袖;看上去压根没当回事,一手转着车钥匙,步履轻松。 “我开。”黎想摊开掌心,“给我车钥匙。” 陆安屿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驾驶位,见黎想怔那不动,软了语气:“你开不了,右舵。” “你小瞧谁呢?” 他拉开车门,歪头示意:“上车。” 黎想顾念他的伤口,没继续僵持,却也不想再和他搭腔。逼仄车厢放大了两个人的动静,就算他再怎么佯装无事,停车的间隙依然有“嘶”一声飘来,混着重重的鼻音。 医院出奇得冷清,走廊空旷,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黎想跟在陆安屿后面,陪他挂了号,再一起静候在诊室门口。 她隔开一个座位,坐在他左手侧的位置,稍一抬眸便能看到血红的伤口和他左手腕的旧疤。新伤旧痕,说不清哪个更刺眼。 陆安屿手肘撑着膝盖,上半身躬着。他手臂上结了一层细细的盐粒,颧骨处也有一些。发梢上的水珠顺着面颊弧度滑落,偶尔会溅到伤口;每每这时,他总会不声不响皱皱眉头,再借着肩膀的衣料擦脸。 “疼吗?”黎想递上一张纸巾:“只剩一张了,我没用过。” 陆安屿微笑接过,捕捉到她眸色里的担忧:“你关心我啊?” “嗯。” 陆安屿显然没预料会听到如此直白的答案,有些错愕;他专心擦拭着面颊的水和汗,避开了伤口的位置。 黎想此时收敛起棱角:“陆安屿,我们好歹认识快十六年了。”没说的是,她也是方才恍然大悟:时间的威力在此刻凸显,对他的关心已然成了本能反应。
第十六章 喂,我叫陆安屿 时间滴滴答,黎想和陆安屿并排坐着,都没再说话。黎想撇过头看向别处,坦然接受这样的本能反应。和装熟相比,装不熟显然更难。现下四处无人,她放松了戒备,一手托腮,恍惚之间,时间轴倒退至 2003 年 7 月。 印象中一进入暑假,黎想总不可避免地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黎康明每天起早贪黑,在水果批发市场忙到不见踪影;薛文倩更是早出晚归,一心扑在「薛记私房菜馆」里。 假期漫长又无聊,黎想不愿总在店里杵着,不得不自寻出路。 家里亲戚多扎堆在城东区,她常凭当日心情,要么去外婆那串门,去姑姑家找表哥问数学题;要么干脆一个人在小区闲逛,和邻居家的小孩跳皮筋、玩老鹰捉小鸡;抑或找一片树荫,将平时翻烂的《童话大王》多读几遍。 也是一日临睡前,黎康明随口提及过几日去鲁城进果子的计划。眼下是葡萄成熟季,老林那头已经催了好几次,说留了一批品质上乘的葡萄,就等他去收货。 江城夏季酷热,西瓜和葡萄一旦上市,往往都供不应求。 黎康明算了笔账:一车装十吨葡萄,摘下当天立马开回江城,运气好的话次日一早就能全部分销出去。除去路上的损耗和油费,差不多能赚三千。他如果跑勤点,多拉几次货,之后再接力桃子和梨,未来三个月收入相当可观。 薛文倩正埋头数当日的营业额,指尖快速翻动着一张张红艳艳的毛爷爷,“为什么只装十吨?”她多少也懂水果市场的一些门道,像苹果、梨子,哪一次不是二十吨起拉。 黎康明“嘁”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葡萄坏得快,一天一个价。租冷库成本又高,哪个货主敢一口气拉那么多?” “葡萄好卖?”薛文倩听他这么说,又打起了退堂鼓,“不会都烂手里吧?” “怎么可能,老林家的葡萄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 “那就行。” 黎想竖起耳朵听,念头一闪,忙不迭凑到黎康明跟前,眨巴着眼:“爸,可以带我一起吗?” 黎康明不假思索地拒绝:“我是去进货,又不是去玩。” “爸....我想去...”,黎想拖长了语调,拽着黎康明的胳膊,苦苦哀求。 “不行不行。”黎康明摆摆手:“真的不好玩。那边条件不好,你吃不了苦。” 黎想嘟起嘴:“我还没离开过江城呢....没坐过火车,也没体验过农村生活。”她入戏极快,竟委屈不已:“暑假作业要写有趣的事,我都没东西写。大家最近都跟着爸妈出门旅游去了....” 黎康明和薛文倩对了个眼神,又沉思片刻,缓缓道:“行吧,我到时候让老林跟货车回来,我俩坐火车来回。” “爸,我也想坐大货车...”,黎想平时没少听黎康明讲述在高速上的境遇:他和货主夜里要轮流值班,以防被人偷货或偷油,听起来多刺激。 黎康明嗓音一沉:“想都别想。” 黎想见好就收:“好吧。” 黎康明端正坐姿,一板正经:“我们至少要在林叔叔家住四天,你一定要懂事听话。” 黎想拂着马尾辫,拍了拍胸脯:“我可是班长,自然会以身作则。” 黎康明忍俊不禁:“行。” == 从江城到鲁城一天只有两趟绿皮火车,长达九个小时。 出发当天,黎想激动地不行,左顾右盼,和经过的人们不停打招呼。黎康明将行李塞到下铺床底下,打了个哈欠,顺势躺倒:“这趟车慢。” 能慢到哪里去?这可是火车呢!黎想坐在窗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窗外景致从楼房变成农田再变成山脉,她看得累了,又盘腿坐在床铺上,翻出随身带的作业打算写几笔,却静不下心,总忍不住留意周遭的动静。 那时候她还没有具体的时间观念,不知道九个小时有多漫长。车尚未行驶到一半,黎想已然失去了耐性。她换了无数个坐姿,忍不住小声埋怨:为什么给她买下铺呢,要是最上铺多好,可以爬楼梯打发时间。 大人们大多都躺着,偶有几个坐到临窗边,也不会想和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搭讪,多只是问一声:“几岁啦?去哪里玩啊?” 车每驶到站台都要停靠二十分钟,广播里的女声实时通报着晚点时间。火车从清晨行至黄昏,汽笛鸣声响起,黎康明如梦初醒,迷瞪着眼:“总算到了。” 黎想这一日吃了两餐康师傅红烧方便面,连打出的嗝都有了泡面味,“爸,你不饿吗?睡了一路。” 黎康明双手搓了搓面颊:“不饿,在火车上睡觉才香,晃晃悠悠的。”他抽出行李,牵着黎想的手,不忘叮嘱:“别走丢了,车站人贩子多。” 黎想吓得攥紧了些:“哦。” 黎康明口中的老林看上去五十有余,个头高挑,两鬓花白,开了一辆奇瑞 QQ。 “哟,这就是黎想吧,大姑娘了。”老林说话时不忘从车后座翻出一挂葡萄:“出门前洗干净了,尝尝。” 黎康明顺势揪几个扔进嘴里,大口咀嚼:“不错,甜到齁!” “我还能诓你不成!” 黎想坐在后座,不忘绑上了安全带,她一见到生人就露怯,索性专心致志剥起葡萄皮。饱满晶莹的葡萄果肉在口腔绽开,甜得她翘起了唇角:“好吃。” 老林开着车,透过后视镜望着她:“多吃点,管够。” 车一路朝城郊方向开,近一小时后才抵达老林家门口。 老林家是土墙瓦房,三间屋子并排连在一起,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前院。前院右侧有一棵粗壮的青檀树,树荫遮掩了大半间屋子的屋顶。 黎想跟在黎康明后面,乖巧异常;一会在客厅坐着嗑瓜子,一会又到前院井边洗个脸。这里家家户户隔得比城市楼房要远一些,她却依然能瞧见冉起的炊烟寥寥,再一嗅,是热锅饭菜的香气。 “饿了吧。”老林媳妇端着热菜出来,“特意依着你们江城人的口味做的,不知道正宗不正宗。” 黎想坐在黎康明身侧,并不多话,小口咀嚼食物,觑着老林和他媳妇就着白花花大馒头啃大葱,新鲜极了。 “晚上和我睡?”老林媳妇捞起黎想的手,“长得比老黎可精巧多了!” 黎康明畅快一笑:“眉眼随了薛文倩,鼻梁随我,又挺又高。” “拉倒吧你。”老林端着酒杯,转眼面颊通红,舌头打折:“想,多吃点。” 黎想慢慢抽出手,本能拒绝和陌生人的肢体接触:“阿姨,我想一个人睡。” “也行。小房间空出来一张床,是你林哥的。他今年暑假没回来,说要实习。” 黎想忙不迭点头:“麻烦阿姨了。” 大人们在饭桌上觥筹交错,黎想一个人落得自在。 山野林间的夜晚很美妙,蛐蛐叫,蝉鸣,还有些不知什么小动物发出的动静;却也有些骇人,满地都是肆无忌惮的蟑螂、蜈蚣,或大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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