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休呼口气:“病情恶化,精神头还勉强。” 对面的韶谌沉默须臾,出声。 “多去看看他吧,下次去的时候捎上我。” “你去干什么?” “我怎么不能去?”韶谌语气玩味,“好歹算……君子之交?” “……”迟休被他的形容噎住话语,“行。” “我刚上车。” “得,我这边刚到餐厅,等你。” “好。” 挂断电话,迟休跳转手机页面时,忽地想到什么,转手打开搜索栏。 指尖轻敲,输入熟悉的名字。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迟休脸上并没有太大波澜。 反倒是。 意料之中。 - 朔柳的气温骤降如山体滑坡,迟休走下车,冷不防被迎面袭来的冷风惊得蹙起眉。 步入餐厅大门。 环视一圈,视线定格住靠窗位置上的男人。 上前。 听见高跟鞋踏地的脆响,韶谌懒懒抬睫,弯唇。 “哟,还挺快。” 迟休理了理风衣下摆,落座。 “运气好,没堵车。” “嗯。”韶谌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招手,又把面前烫好的碗筷递给迟休,“菜点好了,马上就来。” “好。” 照常地,韶谌早已放下筷子,而迟休仍在慢吞吞咀嚼。 韶谌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托腮看她。 迟休嚼东西的空隙吱声:“我记得,你第一次去画室的时候,老迟也在。” “昂,怎么?” “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跟他也就见过三四面儿,熟不到哪里去。”韶谌淡淡道,“一定要说个印象的话……他挺和蔼的。” 迟休微微颔首,不再吱声。 饭后,两人到滨启天居附近的公园散步。 夜晚的风仿佛浸过冰水,带着独有的明目张胆袭人胸膛,掩藏的体温不慎被浇上凉意,让人为之抖擞。 韶谌捏了捏掌心裹住的纤手,扭头看迟休耳侧的散发。 “冷么?” 迟休摇头:“不。” “那你嘴唇为什么那么白?” “?”迟休平淡的表情一动,指腹在唇边轻蹭过后查看,“刚吃完饭,没补口红。” 韶谌皱眉,抓过她的手往自己外套兜里揣。 迟休失笑:“真不冷。” 其实她不是因为冷。 只是。 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不太确定。 韶谌瞥她云淡风轻的模样,狐疑道:“手也凉,哪儿不舒服?” “没。” “……行吧。”韶谌目光上下扫过迟休,侧回脸,“有什么跟我说。” “嗯。” 携手经过河岸,沿路的霓虹尽是五花八门的地摊。 迟休视线淡淡掠过人群,身边偶然路过一个叼着烟的女人。 她不禁一怔。 自己似乎也许久没抽烟了。 因为韶谌不碰烟,迟休猜想他可能排斥烟味,便尽量减少抽烟次数。 谁知减着减着,竟忘了自己还有抽烟这习惯。 迟休盯住远去的女人一时没收回心,韶谌随着身旁人的止步也停下脚,顺过她的目光疑惑望去。 “看什么呢?” 迟休秒回神,看他。 “没什么。” 韶谌蹙眉,又往迟休刚才盯的方向看去,锁定一个衣着休闲却分外惹眼的男人。 他眼角略抽。 自己身上的西装还穿得板正。 迟休没以为然,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又在一处画石膏娃娃的摊位前止步,迟休看着埋头专注上色的人,兴致忽地盎然。 “时间还早,能陪我画这个吗?” 迟休指指摊位,撇头,恰巧撞见韶谌眉间没来得及收回的阴影。 韶谌扯了扯嘴角:“想画就画。” 迟休点头。 韶谌面无表情地被引到小桌边上,迟休从货架上选了一只娃娃,正要付款,忽又回头看向韶谌。 “你画吗?” 韶谌闻言啧声:“我没那么幼稚。” “……” 迟休对他突然换上的臭脸感到莫名其妙,没多想,付完款便拿上颜料落座。 刚坐下,她感觉哪里不对,仰头望着杵在原地的高大男人。 “你,不坐?” 韶谌拧了拧眉,沉口气。 顷刻间,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缓缓躬身,在小巧的粉色折叠凳上落座。 桌位摆放得比较密集,韶谌屈身其中显得突兀,强忍浑身不适,静静注视迟休调色。 迟休正要撩起挡住视线的长发,韶谌却抢先一步捋过她的发丝,别在她耳后。 停在半空的手指尖微蜷,她眉眼忽生笑意。 “谢谢。” 韶谌托腮,懒声:“画吧。” 迟休依言开始往石膏娃娃上描画,韶谌的视线则从她贴了创可贴和膏药的手,到白皙无暇的侧脸―― 再到,左眉尾。 “之前就想问问。” 迟休抬眼斜他。 韶谌补充:“你眉尾的痣,什么时候祛的?” 手中的画笔僵了两秒,迟休神色淡淡,继续往娃娃上填色。 “挺久了。” “为什么要祛?” “……不好看。” 得到回答,韶谌没再问下去,自顾自地把弄起颜料盒。 迟休被他突如其来的疑问弄得晃了神,祛痣时的刺痛似乎又在眉畔嚣张。 那年暑假格外漫长,迟休坐在漆黑的屋里,望着窗缝外的黄葛树,看那郁葱的枝桠,树叶落了又黄。 已经是她封闭自己的第七天。 腹腔如乱蚁啃噬,麻木从此顺着神经牵引全身的无力感。 知道堕落于此毫无意义,可她实在没有气力再去坚持什么,连顺其自然都成自嘲的理由。 既非疲倦,也非烦躁。 只悬溺其中。 耳畔好像有无数张嘴在说话,分不清声音的主人,话语却不约而同地一致。 “秋英浅,是被你亲生父亲轧死的!” “晦气东西……” “扫把星!” 阖眼。 她倦了。 透彻骨髓的怠倦。 再睁眼,迟休脑中闪过一个自认为荒唐的念头。 摸索到桌上的折叠刀,展开。 再拿过镜子。 拨开额前的头发,借透过窗帘的微弱光线,镜中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举起刀尖。 砰!砰!砰! 迟休一个不小心将手里的小刀掉了下来,淡定捡起,再与破门而入的几人对视。 为首的郑连依看见沙发边拿刀对着自己的迟休,立时慌神,忙上前抱住迟休并拍掉她手里的刀。 迟休懵然。 只是没找到剪刀,想试试能不能用刀处理一下长得过分的刘海。 另外。 她还想划掉那颗痣。 郑连依以为她要轻生所以并没让她如愿,迟休则在接受药物和心理治疗后,才将眉尾痣祛掉。 亲手摘下。 所谓的煞星。 迟休安静涂色,手下原本无色的石膏猫逐渐被描绘成秋天的模样。 放下画笔,她细细检查着是否有需要补色的地方。 韶谌散漫挑眉:“完了?” 迟休看他一眼,平静道:“勉强。” “完了就说完了。”韶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迟休思量须臾,把画笔递出。 韶谌瞄一眼沾有颜料的笔刷,又掀睫看迟休。 “怎么?” “帮个忙。” 韶谌歪头:“酬劳?” “……”迟休皱一下眉,“就写几个字。” “那也得给酬劳。” 韶谌眉梢微扬。 “你说呢?” 没什么想说的,迟休抿唇。 没等她做出回应,韶谌倾身凑近。 “快点儿。” “公共场合。” “亲一下又不犯法。” “……”迟休瞟向韶谌身后,有几个人时而望向这边,时而回头兴奋讨论着什么,“人多,不太好。” “啧。”韶谌不耐皱眉,“跟你对象亲又不是亲别人,有什么不好?” “……” “快点儿――” 迟休见拗不过他,只得贴近,在他颊边飞快落下一吻,一触即离。 韶谌松下的眉头又紧:“完了?” “你不说就一下?” “……” 韶谌不情不愿地接过迟休递来的画笔,一掌托住石膏娃娃的底座,散漫打量。 “写什么?” 迟休给他指了个位置:“秋天。” “合着光惦记那傻猫了?”韶谌笔尖微扬,“干嘛要我写?” “我字丑。” “行吧。” 韶谌挥笔,在猫的腿侧落下稳健笔锋。 迟休则安静观察他的手。 青筋凸起,顺着手臂一路蜿蜒,掌宽且厚,手指却修长。 迟休眯了眯眼。 “韶谌。” 彼时韶谌恰好写完:“说。” “手,伸过来一下。” 韶谌伸出右手。 迟休蹙眉,把他左手一齐拉过。 “干嘛?”韶谌不解。 “手,这样――”迟休腾出自己的手,比了个张开手掌的动作。 韶谌照做。 只见迟休将他的两掌相合,偏头,似在查看什么。 “怎么?” “你的手。”迟休眉头皱得紧了些,“不对称?” 韶谌漫不经心地扬眉。 “嗯,之前练钢琴练成这样的。” 迟休听言垂睫。 韶谌的手掌张开时,手指间距明显宽了许多,右掌无名指与小指的间距甚至比左掌还要宽一些。 “你,多大开始学钢琴的?” “大概……”韶谌想了想,“四岁?” “转校去湛桥后就没弹了,没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弹钢琴?” “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韶谌收回手捏一下拳,“我妈怕我这性格以后讨不得女孩儿喜欢,所以逼我学钢琴给她长长脸面儿。” 迟休失笑:“那她考虑得还挺长远。” 第71章 (七十一)有什么好丢脸 韶谌舌尖抵了抵上颚,玩味弯唇。 “不过现在看来,她的话也没错。” 迟休撇头看他。 “能讨得自己喜欢的人喜欢。”韶谌一顿,同样看着她,“也算把这本事学得通透。” 迟休含笑:“嗯。” 又看他的手。 她曾无数次疑惑,这样粗野的一双手,指尖下为何能淌出那么温柔的曲子。 而掌心的温度似乎永远都在迁就她。 永远。 温热以待。 画完,两人打道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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