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迟休心尖悬石的绳骤然一紧。 她努力稳住呼吸:“马上……马上过来!” 韶谌察觉端倪:“怎么了?” 迟休抑制不住地颤着肩,捏紧手机。 “谌,去……去老迟住的,疗养院。” 彼时红灯跳转,韶谌不由分说猛压油门,直抵目的地。 等待电梯的间隙,迟休沉默杵在轿厢里,紧抓着韶谌的手。 韶谌明显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汗,同样紧紧回握她。 抵达楼层,迟休拉着韶谌快步奔走,步子赶不上冲撞的心,两人干脆提速一路小跑。 拐过墙角,迟休远远便看见围在病房外的一群人。 倏然间,小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注意到迟休状态不对,韶谌眼疾手快,忙把她捞回身前。 “当心。” 听见两人动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一张张灰色的脸上忽现诧异。 迟休也顾不得礼数,径直拨开人群踏进病房。 病房里的人见到迟休,都下意识暂停抽泣,投去疑惑目光。 迟奕抬头,红着眼眶:“来了啊……” 迟休缓缓靠近病床,其余人见状为她让开路。 病床上的迟全胸口艰难起伏,褪色的双瞳木然睁大,似在坚持着什么。 迟休伏在床边,轻搭上迟全如枯木一般的手。 迟全眉梢微动,极慢地侧过脸,气音沙哑。 “……小迟啊?” 迟休咬了咬唇:“嗯。” “你,终于来了……” 说罢,迟全蓄力良久,才又继续说话。 “奕儿,让我单独跟小迟说说话。” 迟奕点点头,领着其余人退出病房。 迟全讷讷望着某个方向,笑容尽力撑开皱纹,枯瘪的唇微张,却半天挤不出字眼。 感受到掌下微蜷的指节,迟休轻轻拍了拍迟全的手背。 “小迟啊。” “嗯。” “现在可是……四月了?” “嗯……”迟休鼻尖略酸,眼眶渐红,“四月了。” “四月……四月……” 迟全呢喃着,褪色的眸倏然泛起光晕,随即滑到眼尾。 “小迟,老迟好像……等不到木香开了。” 迟休垂下头,视野立时模糊,漾成打转的色块,忽又清晰一瞬。 “……湛桥这个时候,木香应该开了。” 手背传来一滴温热,凉意却浸透身体,迟全抬手在黑暗中茫然摸索,碰到迟休的下颚时,轻轻抹去挂在她颊边的泪。 立在床尾的韶谌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心下一沉。 泪水淌过眼尾的沟壑,迟全依旧和蔼道:“对不起啊……” 迟休按耐住的情绪终于崩溃,肩膀止不住地抽动,侧脸贴在迟全的掌边,沉着声哭得像个小孩子。 “不哭……”迟全怜爱地抚过迟休的颊,“你靠近些,我同你说两句话。” 迟休咽下哭嗝,捋捋头发凑近迟全。 迟全笑弯眼,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须臾,迟休睫羽微颤。 “……可好?”迟全空洞的双眼里染上恳切。 迟休颔首:“好。” 迟全微笑着侧回脸,盯住天花板。 某一瞬,他早已褪色的眼睛重焕光彩,移眼,好像看清床边人的容颜,颤了颤眼睫。 “处秋。” “嗯。” “遗憾……是什么?” 迟休垂着头,没答上来。 迟全自顾自地说下去:“遗憾是……我还没看到,你的眼睛。” 迟休稳下声音:“你不是,能听到么?” 迟全笑了笑,点头。 “处秋啊……” “嗯。” “你说,人走了,会变成什么?” 迟休紧握他的手,斟酌片刻出声。 “我外婆说,会变成星星。” 迟全松开眉头,一笑,声音渐渐低下去。 “星星么……我不想变成星星……” 迟休预感到什么,忙紧抓他脱力的手。 “星星……离你们……” “好远……” “好远啊……” 挤尽最后一丝气力,迟全没收回唇角残留的笑意,叹息着掩上眼皮。 像是压了一辈子的沉重,疲惫在此刻释然,他终于解脱于痛楚。 却累得。 再也睁不开眼。 迟休茫然直视迟全安静的脸,瞳孔微震,双颊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仍紧抓老人趋于冰凉的手,沉默抽泣。 他死在了。 木香初开的春末。 …… 迟休沉默坐在床边,看着韶谌收拾好行李,直起身。 “收拾得差不多了。”韶谌在她身边坐下,“你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 迟休摇了摇头。 韶谌揽过她的肩,安静拥住她。 “去看看他吧。” “……嗯。” 依迟全的遗嘱,迟奕将其骨灰带回湛桥下葬。 而迟休,则在迟全去世后,情绪一直低落不振。 恰逢不久后即郑连依的婚期,韶谌推了近期所有的工作,决定带着迟休回湛桥散心。 为了避免迟休的状态让景芸和韶承明误会,韶谌特意订了酒店暂住。 回到湛桥的当天下午,春雨正连绵。 两人休整一天,次日便前往湛桥陵园。 夜里停了雨,石板路流连着雨后独有的清冽气息。 迟休怀里搂着一束白菊,挽着韶谌安静地走。 在迟全的墓前止步。 迟休盯石碑上老人的照片良久,俯身放下花束,把别在胸前的一支木香花也搁在碑前。 迟全的笑依旧和蔼,只是被划上黑白界线。 如今阴阳两隔。 起身,她回眸,站在山腰望天际云卷云舒。 迟全临走前的话音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如果老迟足够幸运。” “下辈子。” “咱们做父女,可好?” 远处有清风绕过树梢,牵着鸣啭雀声,引得春色飘摇。 迟休拨开半掩住脸的发丝,轻声喃语。 “那就变成风。” “但请记得。” “别与我擦肩而过。” - 郑连依的婚礼如期而至。 待妆发师离开,迟休坐到郑连依身边,同镜中人一起展颜。 郑连依侧过脸,眉头微蹙。 “怎么办,我好像要开始焦虑了。” “焦虑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很慌。”郑连依握紧迟休的手,“人常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合着我这是‘下葬’前的恐惧?” 迟休眉头忽皱:“什么乱七八糟的。” “完了完了,我后悔要结婚了。”郑连依拿着头纱有些无措。 迟休轻叹口气,从她手里拿过头纱。 “你是不相信婚姻,还是不信段以纯?” 郑连依愣怔半秒,摇头。 “那就信我。”迟休将头纱固定在郑连依脑后,“你会幸福。” 郑连依看着镜子里的两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好。” 仪式顺利结束,气氛活跃得让社恐体质的迟休有些不适应。 被其他伴郎伴娘簇拥到一块,迟休扎在人堆里,茫然望着不远处准备扔捧花的郑连依。 “三、二、一!” 话音一落,郑连依突然转过身,瞄准迟休所在的位置抛出捧花。 迟休刚准备接住时,头顶上伸出一只手,捧花稳落其上。 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目光,迟休也回头,韶谌恰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她。 郑连依见状,舒了口气。 迟休脑子慢半拍,扬起唇角。 “你接到了。” “对。”韶谌把花递给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得做好准备。” 迟休充愣:“什么准备。” “等我求婚。” 闻言,迟休莞尔一笑,周围人也开始起哄,期待迟休的回应。 迟休含笑注视他须臾。 点头。 “好。” 第86章 (八十六)杨絮散尽故人停 湛桥已经准备演绎夏天的协奏曲,骄阳伴长空。 迟休举着画笔,一点点往画板上晕染。 韶谌则半倚在窗边,有些不耐地蹙眉。 “好了没啊?” “乱动什么。” 韶谌无奈:“我搁这儿站半天了,不能歇会儿?” 迟休面无表情盯他。 “我真没想到他俩在家。”韶谌耷拉眉尾,“再说了,咱俩正当关系办正经事儿,也没……” 瞥到迟休愈冷的眉眼,韶谌忽地噤声。 郑连依完婚后,两人决定从酒店撤回韶谌爸妈家暂住。 谁知韶谌趁宴后的醉意,踏进玄关便压不住欲火跟迟休厮磨。 箭在弦上,迟休正打算放下矜持,移眼却瞥到从卧室门探头的景芸和韶承明。 沉默对视。 尴尬记忆犹新。 迟休又抬画笔:“我之前就说过,回来要跟叔叔阿姨提前打招呼,你是全当耳旁风使了么?” “……”韶谌暗戳戳正了正腰。 迟休语气淡然:“再动,撕了重来。” 韶谌故作委屈:“我错了不行?” 迟休没搭理他。 “真错了。” “你能有什么错?对得不得了。” “我不该不提前跟爸妈说我俩过来住。” “然后?” “然后――以后改正。” 迟休抬睫看他一眼,把画笔放到旁边。 韶谌扬眉:“画完了?” “嗯。” “得,让我瞧瞧。” 韶谌活动一下筋骨,懒步凑到画板前查看。 然而预想中的自己并未出现在画布上,全幅描绘的不过是他身边圆桌上插着木香的花瓶。 “……”韶谌无语凝噎。 迟休强装淡定起身,作势要离开。 手腕却被一把抓住,紧接着,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扔到床上。 迟休看着撑在她身体上方的韶谌,不禁失笑。 “画得不满意?” 韶谌舌尖抵了抵牙槽,沉声:“你男人是长成花瓶了,还是插花瓶里边儿了?” 迟休试图转移话锋。 “不是还跟他们约好去逛逛的么?” 韶谌挑眉,将她的手扣在枕边。 “放鸽子又不犯法。” …… 迟休对着手机屏幕捋过头发,想尽量遮住颈侧的咬痕。 身边的韶谌双手懒散插兜,玩味注视她的动作。 “遮得了么?” 迟休斜眼瞪他。 不远处,郑连依一行人正朝两人招手。 “你俩干嘛呢?”颜青搭上韶谌的肩,“等老半天了。” 段以纯微笑:“快走吧,不然陆老师等不耐烦不带我们进校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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