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五百?一千?”一个接一个的数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她还从手腕上撸下手表,往他手里塞。 “……” 两人一度僵持,箱子越漂越远。 看出男人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祝今夏终于停止求助,行李注定回不来了。 她死死攥着那块表,浑身还在淌水。高原的风不知从何而来,吹得人浑身发抖,悲从中来。 这种悲来得有点突然。 在她决意与卫城离婚时,没有悲,最多是迷茫里带点如释重负。在卫城发朋友圈广而告之,终于“东窗事发”后,没有悲,多是恼人里带点尘埃落定。在决定踏上支教之路,展开逃亡时,没有悲,甚至是喜大于忧,以为自己找到了安全出口。 结果大风大浪没击垮她,眼下这点小挫折,倒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祝今夏一屁股坐在甲板上,不动了。 时序起初是松口气,不跳了? 不跳就行。 他转身欲走,很快发现哪里不对,回头就看见,女人双手掩面,一开始是肩膀颤动,后来全身都抖了起来。 ……这还哭上了? 是的,不仅哭上了,还不过一眨眼功夫,就哭出了孟姜女的架势,哭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时序后退两步,看看水面上的行李箱。 这种哭法,很难不让人怀疑里面装的是她家人骨灰。 可真要是骨灰,这会儿捞起来也没啥用了,早变水泥了。 他一个头两个大,想装作没看见,掉头躲进船舱,抬头却对上万叔的视线。 万叔就站在驾驶室里,指指姑娘,指指他,比嘴型:“瞧瞧你闯的祸!” 时序:“……” 他冤枉啊他。 万叔继续:“还不赶紧帮帮人家?” 时序:“……” 跟他有啥关系啊?! “你小子不当人?”万叔开始瞪眼,撸袖子。 时序:“……” 迫不得已,只能当人。 他深呼吸,“……别哭了。” 还在哭。 “至于吗,不就一只箱子?” 接着哭。 “我捞,我下去捞还不成吗?” 只听扑通一声,祝今夏抬头,男人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江里,动作干净利落,眨眼功夫就游到十米开外。 哗——等他再次浮出水面,撑着甲板爬上来,咚的一声将箱子扔在她面前。 “检查一下,你的祖宗。” 时序一边喘气,一边往船舱里走。 谢谢二字硬生生卡在祝今夏的嗓子眼里,她擦了把泪,只当没听见他的嘲讽,蹲在原地拉开箱子—— 不出所料,一箱子水。 衣服面目全非,笔记本也浸在水里。 北风那个吹。 祝今夏闭了闭眼,强忍住泪意,又把箱子合上了,拎起来往船舱里走。 进水后的箱子沉了不少,险些拎不动。 看她踉踉跄跄的样子,男人眼神微动,似乎伸手想帮一把,祝今夏不知哪来一股倔,愣是手一缩,咬牙从他身旁擦了过去。 “不劳费心。” 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 时序冷笑,“多的都费了,也不差这点。” 再抬头,看见万叔拿手指指点点:就知道你小子说不出人话。 时序黑着脸,别开眼不去看。 偏万叔多事,又从驾驶舱探出头来:“还不把衣服给人家?看给人姑娘冻的!” 大家都一身湿,怎么,就她冷,他不冷? 时序是脱了外套跳下去救人的,回到船舱就把衣服穿上了,再一看,祝今夏拎着箱子坐在长条木凳上,浑身湿透,被江风吹得直哆嗦。 他还没动手,就听这位姑娘又冷冰冰地说了一遍:“不劳费心。” 时序瞥了驾驶舱一眼,“听见没,人家说不劳我费心。” 万叔给了他一个白眼。 几分钟后,船靠岸了,刚一停稳,祝今夏就拉着箱子往外走。 时序:“等等——” 她条件反射拎紧箱子,头也不回:“我自己来!” 男人笑笑,敲敲她身侧。 祝今夏扭头,看见驾驶室的窗玻璃上贴了张二维码,绿的过分,上书五个大字:过河费,五块。 时序笑笑:“确实得你自己来。” “……” 可惜等祝今夏掏出手机,它连机都开不了,显然在先前的落水事件中不幸罹难。 时序适时凑过来,“开不了机?” 祝今夏咬牙,用力抖了抖手机里的水,又尝试了几下,还是黑屏。 一旁的人不紧不慢:“你自己来?” 祝今夏强忍住火气,狠狠剜他一眼,随即跟驾驶室里的万叔道歉。 她不确定学校的方向,也不知道渡口离学校还有多远,只能回头随手一指。 “……我是来宜波乡中心校支教的老师,晚点一定把船费补上。” 那只手迷茫地停留在半空,犹犹豫豫。 祝今夏尴尬地寻找学校的方向,却没见身后的男人闻言一顿,诧异地看向她。 宜波中心校? 支教? 时序挑眉,伸手拨了拨她的食指,为她在山腰里找到了精准的落点。 “那里。”他好心地说,“宜波中心校。” 纤细的食指很快缩了回去,触电一样,这位支教老师眉头一皱,离他远了点。 显然,他已经被拉入黑名单,她不想跟他有一点接触。 “原来是支教老师啊!” 万叔连忙表示,跑这穷乡僻壤来支教,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过河费就不收了。 祝今夏千恩万谢地拎着箱子下了船,隐隐约约听见身后的对话—— 时序:“怎么能不收呢?您老人家风雨无阻,寒冬酷暑都在这河上守着……” 这就纯属找茬了。 祝今夏怒而回头,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居然还冲她轻快一笑,话却是说给万叔听的:“记我账上吧。” 呸。 还记你账上。 区区五块钱,谁要记你账上? 祝今夏拎着沉甸甸的箱子,有那么一刻,想砸他头上。 结果他还优哉游哉从后头赶来,顺手将外套脱下,批她肩上,“当心着凉。” “谁要你假好心?” 祝今夏把箱子重重一放,摘了外套就要扔还给他。 男人的视线从她面上移到胸前,又很快回到原位,“你确定?” 祝今夏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 白衬衣一湿,就变透明了。 “……” 手僵在半空,外套也没能扔出去。 “穿上吧,一则天冷,二则,山里民风没那么淳朴。”时序朝山腰的方向望望,岔开话题,“你怎么去学校?” ……虽然是好意,但就是接受起来叫人心里不好受。 祝今夏挣扎了片刻,还是把衣服穿上了,心不甘情不愿,“……谢了。”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半裸奔”。 旧夹克有些分量,穿在他身上不见得多大,换她穿上就空空荡荡,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裳。 她微微皱眉,闻见一点若有似无的烟草味,仔细一嗅,又像是薄荷,隐隐混着点陌生的气味,谈不上难闻,但一想到这也许是陌生人的体味,祝今夏就浑身僵硬。 男人又问了一遍:“你去学校?” 祝今夏下意识点头。 “怎么去?”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关你什么事?” 然后意识到她还披着对方的衣服,这么说话有点不客气,便又找补道:“我是说,不劳您费心。方便的话,您给我个地址,我回头把衣服给您送过去。” 嘴上一口一个您,眼睛里却写满不忿。 时序瞧瞧她,似笑非笑,转身走了。 诶嘿? 祝今夏:“你还没说呢,上哪找你还衣服啊?” 青山苍翠,日头正盛,那人也不回头,扬长而去。 “喂——” “你至少说下名字啊!” “还是说这衣服你不要了?” 祝今夏拎着箱子往前艰难地追赶,没追两步就放弃了。 她腿也不短,但架不住负重前行,他还健步如飞。 她只得大喊:“不是,大哥,你好歹吱个声,这衣服你是要还是不要,要的话我上哪找你还啊?” 那人头也不回,懒洋洋摆了摆手。 “放心,回头就知道了。” “……” 祝今夏眼睁睁看他消失在山路尽头。 什么叫回头就知道了? 那股陌生的味道还萦绕鼻端,她怎么看这衣服都不顺眼……干脆把箱子一放,脱了夹克,往地上一扔,继续前行。 没走两步,兜头一阵风,吹得她浑身一激灵。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祝今夏骂骂咧咧回过头,又把衣服捡回来,灰头土脸穿上了。
第五章 从渡口出来,没走几步,祝今夏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树下。 走不动了。 日头太晒。 箱子太重。 高反喘得慌。 手机还是黑屏,甩了又甩,依然无法开机。她只得坐在树下,等待于小珊的到来。 赶至渡口前,最后一通电话里,于小珊说会来接她。 从渡口出来就这一条公路,不可能错过。 她还问了于小珊怎么来,于小珊回答说:“放心,我有车。” 几分钟后,一辆摩托车经过,扬起一阵尘烟。 骑车的是个年轻姑娘,风风火火骑到几十米开外,停在渡口,张望一番,又拿出手机打起电话来……连打几遍,没见她说话,大概是无人接听。 祝今夏放下的心渐渐提起。 该不会…… 果不其然,那姑娘四下张望,遥遥望来,然后重新骑上摩托,风风火火杀了回来。 “祝今夏?”于小珊骑在车上,单脚支地,向树下湿淋淋的人确认。 四目相对间,两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可思议。 ——好歹是城里来的老师,第一天报到,就这逼样? 而祝今夏拎着箱子,缓缓看向于小珊骑的那辆老旧摩托。 ——这就是你所谓的车? ……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靠手——祝今夏坐在摩托后座,一手抱住于小珊,一手拖住箱子。 人到了,手也废了。 于小珊个子很高,并不苗条,浑身上下透着健康结实的味道。 偏偏车很娇小。 于是小摩托限载2人,实载2.5人,吭哧吭哧上路了。泥巴路面不平整,车子一路颠簸,随时都有散架的危险。 于小珊是个自来熟,沿途都在说话。摩托车噪音大,风也大,祝今夏不得不扯着嗓子回答。 于是嗓子也废了。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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