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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进入会议室，林奈姑且放下手头工作，一直徘徊于会议室门外。她时而附耳于门前，时而翻看腕表，紧张程度堪比室内谈判双方。 眼看到了十点十分，会议室大门打开，甲方一行人交头接耳，面带微愠，疾步离开万象公司。林奈目送他们走远，才踱步进入会议室，只见方哥把合同本狠狠摔在桌上，扯嗓子吼道：“什么东西啊，有钱就了不起吗？要求设计师和项目经理是同一人我忍了，那老头儿张口闭口还原艺术，都是早几世纪的东西了！自己都说不利索，我上哪儿给他还原去？” 苏铮此刻双手扶住桌子，表情看上去很复杂。 方哥脾气暴躁，遇到极其难缠的甲方，向来不对付，谈崩项目已不是一次两次。等方哥气冲出会议室门，林奈给苏铮倒了杯水，坐在他一旁，试探问：“头儿，项目黄了？” 苏铮喝口水，点了点头。 林奈再问：“跟我说说细节？” 苏铮向后靠坐，长舒一口气说：“迪特老先生刚才反复强调，他母亲是法国人，自己也是在法国出生，在他六岁的时候迁居德国。迪特先生对法国最深的记忆，是在故乡的广场见过的一处巴洛克风格庭院。当他四十多岁返回法国时，庭院早已被销毁。如今他决定定居青岛，希望我们能根据他的描述，将这座餐厅庭院尽可能复原成法国家乡庭院的模样。” 林奈说：“听上去的确强人所难。” 苏铮耸肩说：“方哥认为对面纯心刁难，情绪爆发，怼了几句。对方也认为我们态度不好，如此看来，只能一拍两散。” 林奈忖度少许，一本正经说：“头儿，如果我想去挽回这个项目，你会不会支持我？” 苏铮瞄了她一眼，劝说道：“为公司创收我自然会支持。可如今局面难以挽救，你何苦白费精力呢？” 林奈身板坐得笔挺，自信不疑说：“只要你点头，我一定全力以赴去试。” 苏铮笑了笑，答允说：“尽力而为就好。有事记得及时找我商量。” 林奈知道时间紧迫，赶紧向苏铮要来维德酒店资料查阅，午饭仅以两粒巧克力填腹。她下午两点到达维德酒店，见酒店内部装修进程正在进行当中，庭院部分仍处于空白待建状态。林奈小心翼翼来到户外值班室前，询问餐厅老板台奥·施瓦茨办公所在地。正常值班人员询问她的身份时，台奥·施瓦茨和一名助手从餐厅侧门走出，林奈不顾拦阻，直接奔上前去，以生硬的德语发音向他打招呼。 台奥停下脚步，似乎对她有印象，有礼貌地向她回礼。 林奈组织一下措辞，继续用德语说：“施瓦茨先生，我是万象景观设计的主案设计师林奈。我想和您沟通一下餐厅庭院设计事项，能否占用一点您宝贵的时间？” 台奥看了眼手表，说：“我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林奈忙说：“足够。” 两人移步回办公室，台奥用英语说：“如果可以，我们用英语交流。” 林奈说了声抱歉，改用更流利的英语：“施瓦茨先生，我为早上的事情感到遗憾。我代表万象以最真挚的诚意再度自荐，希望您能信赖万象，给我们一个继续为您设计服务的机会。” 台奥说：“实际上，我也觉得爷爷过于固执。可是抱歉，我爷爷是这家酒店的投资人，我们必须要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林奈试探问：“不知迪特·施瓦茨老先生对于我们万象公司怎么评价？” 台澳答道：“爷爷不曾否定贵公司的专业性。只是他坚持己见，执意建一座他理想中的庭院。很抱歉，我们不能继续合作了。” 林奈说：“您先不要下结论。我是否可以认为，只要能和迪特·施瓦茨先生沟通恰当，双方依然存在合作的可能性？” 台奥点头说：“我想是的。前提是你能说服他。” 林奈问：“不知迪特先生现在何处？” 台奥说：“八大关居庸关路。” 八大关是青岛市南区著名风景区，也是全国驰名的别墅区。林奈驱车前来，此时无心观赏当下景色，按照台奥先生的提示，来到居庸关路21号。眼下时间来到下午三点，林奈将车停好，发现别墅大门开着。她刚迈进大门没几步，看到一名身材魁梧的外国籍保安人员朝她走来。 “你是谁？”保安以英语问。 林奈捋了捋头发，笑说：“我是一名庭院设计师，前来拜访迪特·施瓦茨先生。” 保安继续问：“有预约吗？” 林奈说：“没有，不过我们上午见过...” 这时，隐隐听到远方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以德语问：“怎么了？” 林奈倾斜身子，探头望去，在保安高大的身体后方，看到一片美丽的花园，和一位老人的背影。 保安以德语答：“有人私自来拜访您，自称是庭院设计师。” 林奈听出是迪特·施瓦茨老先生的声音，扬起声音用德语说：“施瓦茨先生，我是万象公司的设计师，想与您聊聊庭院设计相关问题。” 很快，苍老的声音又起：“让这位小姐来进来吧。” 保安侧身让道，林奈表示感谢，朝花园深处走去。 迪特老先生正坐在花园晒太阳，脚边蜷卧一只黑色的巴哥犬。林奈缓步走近，老人站起身，与她握手。 “请坐吧。”迪特老先生重新坐下，眉目低垂。 林奈正身端坐，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迪特老先生，穿着觉得他是那种很典型的德国人，低调而静穆。她向老人说明了来由，并拿出手机，向他展示自己设计过的庭院作品，紧跟了句：“施瓦茨先生，请相信我的虔诚。如果您能重启合作，我将以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力去完成这次设计创作。” 迪特老先生看上去并没有情绪变化。他沉默了会儿，抛出那句话：“你能设计出我期待的那座法式庭院吗？” 林奈身体前倾，试图去说服他：“施瓦茨先生，请您明白一件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能做到百分百还原。我只能说，我可以尽量去尝试。” “不，我觉得它可以重现。”迪特老先生语气执拗，脸上深刻的法令纹更显示出强烈的距离感。气氛僵持中，那只黑色的巴哥犬站起身来，直勾勾盯着迪特看。迪特略微俯身，微笑摸它的头。 林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是一个身处异乡的暮年人，她似乎把一切想象的太简单了。 “抱歉，我要回屋休息了。”迪特老先生牵起巴哥犬，步履蹒跚，渐行渐去。林奈心里没底儿，仍喊了句：“施瓦茨先生，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迪特老先生并没有回头。 林奈心情有些差。放眼相望，她看到花园里一地绿草，边角处开满了月光花和毛地黄。环境静幽，高耸的围墙显出沉重的压迫感。这时，一只黑色喜鹊停落在她身旁的白色木桌上。黑喜鹊轻盈灵动地在桌子上挪动身姿，并发出“嘎嘎嘎”的叫声，久久未离去。 林奈如释重负，深深做了次呼吸。 她嗅到了花草的香气，仿佛还有一丝丝希望尚在的味道。 林奈开车返回公司，已经来到下午四点。她去到苏铮办公室，跟他说明情况。苏铮聆听凝思，面不改色说：“正面攻势无效，我们还有一个机会。” 林奈屏住呼吸，听他说。 苏铮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林奈说：“吕梁，英文名Dianna，是维德酒店这次的室内主设计师。” 林奈接过名片，立即懂了他的意思。 装修行业一向存在这样一项规矩。在进行室内和室外设计时，以室内为主。如果甲方对于室外没有个人性质的明确要求，一般会将室外装修交托给室内设计师，再由室内设计师联系或推荐室外设计师，最终完成整个项目。 林奈当然知道吕梁在设计圈内的地位，却从未和吕梁这类社会名流有过接触。 苏铮已信任的眼神投降她，说：“我有个前辈和吕梁有些交情。我去打个电话，让前辈帮忙预约一下她，你做好相应准备，去见一面。至于后面的事，就看你的个人能力了。”他停了下，又说：“记得，注意和吕梁保持分寸，这个阶层的人没那么好相处。” 林奈回到办公室，未等喘歇，画图助手和效果图助手分别将其他项目的文件传递到了面前。她点了份外卖，开始忙碌，一直加班到晚上八点。 整间公司只剩她一人，她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身心俱疲下，她没有回家，选择开车前往潮音咖啡馆，想喝杯解乏的饮品，顺便和姐妹们聊聊天。 林奈推门进店，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烦恼，烟消云散。 唐果面带春风，拉着她的胳膊往吧台走：“奈姐快来，蕾姐新调了暗黑新品饮料，让我明天拿到咖啡节去卖。” 安蕾将其中一杯推到林奈面前，抿嘴笑着：“快尝尝，绝对刺激你的感官。” 林奈轻尝一口，立马做出中毒般的痛苦表情，喊道：“哇，难喝死了！简直砸咱们的金字招牌呀！” “呸呸呸，哪里不好喝可以说，我改良就是。” “你可别改了，就用果子那些现成的饮品就行。” “啧，这是信不过我的实力？我还研究了两款新的甜品呢。” “天呀，放过我吧...” “你跑不掉的。快，乖乖张开嘴，来尝一口...” 安蕾今天穿着带了点跟的小皮鞋，在林奈身边闹着，笑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是的，相比高跟鞋，林奈仍然偏爱穿感舒适的平底鞋。可如果未来的生活需要她做出改变，她也会说服自己，穿上掷地有声的高跟鞋。
第12章 （十二）滚石不生苔 咖啡节如期举行，各类时尚饮品令人眼花缭乱，当地电视台也派遣记者来报道。全国各大商户远道而来，唐果带另一名员工也前来参加。大量当地市民积极参与节日其中，青岛的百年里院竟神奇重炽着昔日的烟火气。另外，咖啡节主办方临时宣布，在节日最后一天将举办一场小型音乐现场。节日洋溢着都市气息，里院隐匿在都市深处，仿佛有气泡水和老井水杂糅在一起，陈旧之物成了崇高的怀旧，再化为巧妙的噱头。 安蕾下班后第一时间赶往三合里，只见里院门旁停满了商户用车。不经意间，她瞥见其中一辆小型客车，客车上横印的五个楷体大字，硬生生撞进安蕾的内心。 “滚石不生苔”。 安蕾对这辆小客车和这五个字再熟悉不过。 八年前，2011年初。她的前男友申川跟随乐队纵贯大江南北，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公路巡演，当时用的就是这辆车。 正当她陷入追思，一个三十四五模样的短发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男人目不转睛看着她，扶了扶眼镜，唤了声：“安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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