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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座废弃的气象监测站，已经成为漫山遍野里一座悬浮的孤岛，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别说他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救援人员，即便他能联系得到，也很难从这种境况里脱身。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把自己生前的愿望和身后的财产清点了一下，打算编辑一份简单的遗嘱发给老杜。 结果还没发出去，信号就断了。 段执感到自己的内心被生硬地劈成了两半，一半万分焦灼着外边的雨势，希望它小一点，停下来，另一半冷静地思考着如何留下一份遗嘱，至少要告诉未来发现他遗体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度秒如年的时刻，他一边祈求生，一边想到了死。 随身的背包里还有纸笔，段执用角落的细柴火和玉米叶点起了一团篝火取暖，借着火光铺展纸笔，又开始写遗书。 他以前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事要交代，写不完似的，洋洋洒洒居然写了快两页纸。 正要停笔，打算去给火堆加点柴时，他忽然意识到，窗外的雨，小了。 有一坨小小的黑影蜷缩在他的窗外，低低地叫着。
第11章 chapter11 暴雨冲垮了不少道路，信号中断又让停课通知无法传递给学生，谈校长站在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向大家宣布，镇上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来帮学校清淤，只能请各位老师自己动手，维持校园环境的同时，尽力联系上学生，确保学生安全。 清淤是项极为繁重的体力活，丁思渺的概念里，大雨应该是将世界冲洗一新，而非带来一片狼藉，更别提这片狼藉里还包裹着被折断的树枝、被裹挟的石块以及……动物尸体。 从污泥里拔出一只硕大的死老鼠是很什么感觉，丁思渺无法描述，因为光是回忆这个画面就能让她胃里翻涌不止，今天一上午她吐了四回，吐到最后已经只剩下酸水。身边没人看着，丁思渺便放弃了形象管理，一边干呕一边流泪。 眼泪中有十分之一是生理性的泪水，另外十分之九来自委屈。 这辈子哪儿吃过这样的苦呢？最初以为再苦不过是条件差点儿了，精神文化需求难以满足，但现在看来，还有很大的人身安全风险。 丁思渺自认为和父母缘份浅，平常不怎么联系，今天居然能委屈到想妈妈的地步……清淤工作带来的冲击可见一斑。 过度的体力消耗需要补充能量，大家胃口虽然都不太好，但是听见食堂阿姨说水管被污染，自来水短时间内不能用来洗菜做饭，中午只能吃泡面的时候，不免还是怨声载道。 丁思渺没吭声，她实在没力气发脾气了，扭头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林小鑫在背后喊她：“学姐，你不吃饭了？” 丁思渺转回脸，冲他以左右两厘米的幅度摇了摇头，接着脚步虚浮地离开食堂，回了自己办公室。 按道理说，丁思渺累成这样，应该回宿舍睡一觉，但她偏偏是个嗅觉灵敏的洁癖症患者，自己一身腥臭味，打死也不愿意往床上滚，宁可去办公室的椅子上凑合一中午。 好巧不巧，办公室有两个老师正头挨着头，低声吐槽谈校长的专制。 “咱们累成这样，到时候写成报告都是他的功劳——” “就是折腾我们，手里有点儿权就不得了，我告诉你，这就叫pua，什么人呐，工作的时候讲感情，发钱的时候讲奉献。” “这鬼地方，教学质量搞不起来不是没原因的。” …… 这两位丁思渺认识，但平常没讲过几句话，此时贸贸然推门进去，除了撞破别人背后嚼舌根的尴尬，还要面对“不知道该加入他们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们”的窘境，丁思渺站在门口等了两分钟，那两位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她转头去了教室，冷是冷了点，清净。 没想到的是，教室里有人，还不止一个。 推开门的一瞬间，于零和佳园两颗脑袋都支了起来，丁思渺迎面遭遇两道灼热的视线，进门的动作都僵了一下。 “你们俩怎么来了？”她浑身乏力，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轻了不少，听起来竟然有种未曾出现的温柔。 佳园回头看了眼坐在课桌上的于零，决定还是自己先说：“老师，我不知道今天不上课。” 丁思渺一时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脑筋死板，还是心肠耿直，只好虚弱地笑了一下，找了把干净凳子坐下，背靠着课桌，朝于零抬了抬下巴。 于零张口就问：“你联系上段哥了吗？” “什么？”丁思渺轻声道，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你是说段执……他不在家吗？” “他上山了，没下来，昨天没下来。”于零垂下头，一遍又一遍拧校服外套的衣角，外套下摆已经被她拧出了褶皱。 丁思渺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好像在耳膜上跳动似的，跳得她耳朵连着神经一块儿疼。 她再一张嘴，声音已经嘶哑了，喉咙里泛着淡淡的血腥味：“你问杜老板了吗？” “老杜骨折，送医院了。”于零说着说着也带上了哭腔，“奶奶还不知道，我没告诉她……” 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丁思渺实在怕这时候有人在她面前哭，她没功夫也没心情哄孩子。 丁思渺低头皱眉，用仅存的理智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要哭出去哭”换成了“你先出去”。 于零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丁思渺没有慌、没有乱，好像很有主意似的，冷静地吩咐她：“你去走廊上等我5分钟，我和佳园讲几句话。” “好。” 她出去还不忘了把门带上。 丁思渺把视线从她的背影上收回来，看向佳园道：“你……知道上次周测自己数学考了多少分吗？” “知道。”佳园点头说：“68。” “你平常努力了吗？” 这句话把佳园问懵了，她惴惴不安地想，自己挺努力的，尽管成绩一般，但丁老师怎么能因为结果否认她的态度呢？ 所幸丁思渺也没催她，只是耐心地等她回答，最终佳园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小心翼翼道：“老师，我觉得我已经努力了，虽然也许，还不够——” 丁思渺语气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你这么努力地念书，是为了什么？” “啊？”佳园忘了害羞，茫然地看着她。 “想要离开这里？赚大钱，过你想象中那种富足又体面的生活？” 这太不光明了，堂堂人民教师，把学生的勤奋和功利铜臭扯在一起，让佳园有点措手不及，尽管她内心确实这么幻想过：读书，考试，进最好的大学，和温柔绅士的男同学谈恋爱，每天穿行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有那么一天，车水马龙里，也会有她的一个归所。 “老师，我……” “追求更好的生活没什么可耻的，你只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我想。” “好。”丁思渺看着她，平静又残忍地说：“如果我告诉你，你要付出比现在成倍的努力，才能考一个像样的高中，到了高中，你可能还要垫底，即便你三年如一日，坚持努力到高考，以这里的教育水平，你考上大城市重点大学的概率还是不到百分之一。等你上了大学，发现周围的很多人生来就有你梦寐以求的一切，毕了业，你费尽力气找到一份工作，不过是走到别人人生的起点……到那时候你可能会觉得太努力的人生是没有乐趣的，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吗？” 佳园愣愣地眨了下眼睛，好像在丁思渺平静的叙述里看见了自己人生的预演，泪水毫无防备地涌上眼眶。 “我不会后悔的。”她咬着牙摆了摆头。 “好。”丁思渺看着她，欣慰地笑了一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今天停课，你要是不想走，留在这里自习吧，饿了下去食堂找阿姨要泡面。” 尽管丁思渺没说什么，佳园却觉得自己得到了丁老师的承诺，以至于短时间内建立起了联盟情谊，关心道：“老师你呢？” 丁思渺撑着桌子站起来，低血糖让她头晕，身体晃了下，还没站稳就朝门外走，边走边说到：“我还有事，今天没空管你了。”
第12章 chapter12 丁思渺快步走在前面，于零落后半步，紧紧跟在她身后。 “他上山的路线你知道吗？” 于零摇头。 “准确的时间呢，你最后一次联系上他是什么时候？” 于零还是摇头，红着眼说：“我只知道他昨天上山了。” “那他平常有什么一起上山的人吗？” “我……我不知道。”于零用力地摇着头，竭力忍住再次涌上来的泪水。 “别哭。”丁思渺猛地停住脚，一把拉住于零的肩膀，把人固定在原地，语气近乎命令。 “哭有什么用？雨已经停了，山上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是死是活已成定局，要是活着，咱们拼尽全力去找，要是……咱们也得把人找回来，我现在没心情哄你，明白吗？” 于零昂着头，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丁思渺先是带她去找谈校长，谈校长正穿着一身摸鱼服，蹲在台阶上吃泡面，镜片上全是泥点，听她说完，连忙放下泡面站起来，起身时一个踉跄，丁思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谈校长反手握住她的胳膊，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丁老师，这是大事。” “嗯。”丁思渺掏了掏兜，兜里还有半包纸巾，她犹豫着要不要拿给对方擦擦镜片。 初见落下了龃龉，以至于后来她和谈校长关系都挺冷淡。此刻虽然因为段执的事情暂时站在一起，也还是没什么其他的话可讲。 谈校长自己取下眼镜，扯着领口的布料擦了擦镜片，飞快盘算着：“小段是北京来的人才，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镇上都没法儿和人家学校交差。这样，我先让林老师带着你们团里的其他人接着清淤，其他的老师我抽出来，大家拉网去找人。” 丁思渺点了下头，语速快而冷静：“您还得把李主任借给我，我需要他帮忙调查段执平常在山上的行动路线。村里靠山吃山的人不少，那些天天上山的人里头，总有人遇见过他，我不如李主任熟悉本地情况，调查起来阻力很大，这事儿拜托他最合适。” “行行，李老师人缘好，这事儿的确找他最合适。”谈校长一面说，一面领着她去食堂找李主任。 几人见了面，把话说清楚，李主任慌忙扯下围裙：“好，我这就去，有什么消息我立马和你们说。” “这事儿光靠学校不行，小段当初来是老于书记接待的——”说着，谈校长看了丁思渺身后的于零一眼，于零埋着头，平均半分钟吸一次鼻子。 他接着道：“还得找组织，镇里有消防站，还有森林警察，虽说人家不是专门救人的，但是多少比咱们有经验。你们俩，这会儿就跟我去镇里找镇长，人命关天的事儿，咱不能自己摸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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