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斐只看着自己脚下。“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说这话,恐怕连自己都不信。两个人把手抄在口袋里问头向前走像大风天里去赶火车,走到学校门口,突然看到附近停着救护车,一群人从火锅店所在的大楼方向涌来,灰头土脸、急匆匆的,陈斐眼尖拉住一个认识的同学,对方满脸倒霉相:“火锅店爆炸了知道吧?就刚刚吃到一半,厨房烧起来了。” 这下饭也吃不成了。脑子里所有乱糟糟的情绪顿时被死里逃生的惊恐盖过,两人肩并肩抄手站在路边,面面相觑,突然一齐笑出来。 盛嘉实几乎笑出眼泪:“怎么会这么倒霉?我昨天知道女朋友要出国,今天又差点被炸翻,陈斐你看看。” “你有没有道德?”她也蹲下来,“我看有伤亡呢,你还笑。” “你不也在笑?” 头对头笑了一会儿,功德也散得差不多了,陈斐说:“元旦放假,我们去暖和点的地方跨年吧。海南?” 这回的旅行完全是由陈斐规划,海南的酒店价格从十二月开始就加倍飙升,盛嘉实甚至做了要住家庭旅馆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大出血,订了高级海景房,拉开窗帘往外看,海湾风景尽收眼底。 盛嘉实租了辆电动车,两人沿着海岸线骑行,从傍晚到夜里,看夜色慢慢降临,然后去吃椰子鸡。没人再提出国或工作的事,聊的都是朋友:叶晓宁考本校研究生,常远在秋招时即斩获本地一家外企法务部的 offer,两人的恋爱关系算是暂时保住了;大三时一起参加建模竞赛的沈逸林保研至本校数学系继续深造,将来有继续读博的想法;蒋家瑜于今年秋天出国念高中,估计得多读一年。 “不在一个地方,我在西海岸,她在波士顿,在东边。”陈斐调出地图给他看,“甚至有时差。” “她也去美国。” 盛嘉实点点头:“也还行,起码比从中国过去近。” 说到这里,他们极有默契地终止了话题。这顿饭吃得像断头饭,知道完了就得上路,因此食之无味。 海岛空气潮湿,盛嘉实只觉得浑身黏糊糊的,一回酒店就立刻进浴室冲澡,洗到一半,忽然听见背后房门打开,他以为是客房服务,胆战心惊地回头,却看见陈斐。 蒸腾的雾气里,看不清陈斐的眼睛。只能看见她慢慢走近了,身上的T恤、短裤、内衣件件剥落,乌黑分明的头发,圆润的肩膀,伶仃的锁骨,粉红色的膝盖,鸽子般的乳,两个人赤条条地站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还是头一回,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每一块肌肉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手指,欲念如火星,于其中闪烁。 她胸前挂着项链,用他送的戒指当坠子,贴在肌肤上却并不觉得冰冷。盛嘉实步步紧闭,她的后背贴住浴室墙砖,冻得一激灵,一只手立刻从后面攀上来,从腋下支起她,像支起一块浴巾。她分开双腿。 盛嘉实突然停下来。 她看着他,听见两个人急促的呼吸。 盛嘉实轻声说:“你不欠我的。” “我只想要我们都高兴一点。” “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花洒还开着,热水茫茫地酒落,陈斐在大雨里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你觉得我们最后不会在一起,所以不愿意。” 一种盛嘉实再熟悉不过的险恶声气,在她的脸上逐渐显形。那是在三年前那个五月的下午,盛嘉实陪当时的女友去学校操场交换学生卡,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瞬间翻脸,露出尖利的犬齿,恶声恶气地说:那你找别人吧。 他竟然忘了。她就是这样的,高欲望人格,一贯不择手段。 陈斐已经找到了其中乐趣,捧着他的脸,代替他发言:“因为觉得一旦做了,就需要对我负责。是这样,对吗?” “你觉得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我会照顾你,你也会照顾我。”她微笑着,“当然我知道你不敢。我以前就知道。” “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是你快乐,我也快乐。"他把她放到地上。双脚再次落地,像转世投胎。“你真的高兴么陈斐?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高兴的。我不是为了这个。” 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陈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盛嘉实就在她左侧,呼吸绵长,显然也彻夜不眠。同床异梦,她在二十岁出头就有幸体会,但意外地没有眼泪,因为心里知道,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盛嘉实在太阳升起前很勉强地睡了两三个钟头全然无梦。这一夜失眠给他造成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一个月后,考完期末考,江卉单手托腮,仔仔细细观察他的面相,作出判断:“纵欲过度了。” 他火了:“小姑娘讲话不要这么难听。” “我难听?我看你年纪轻轻,已经半截入土了。”她拍拍他的肩膀,“走嘛,聚餐。” 本学期结束,学生会的这帮人有好几个就要四散,实习、提前进实验室,各有各的安排,这是最后的聚餐机会了,江卉牵头,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小喝一杯。盛嘉实不情不愿的:“早点回来,我女朋友今天过生日。” 叶晓宁说:“又不是正生日,是周末补过的呀。不然你把她一起叫过来嘛,我们一起给她过生日也行。” 盛嘉实假装没听到。 聚餐依然是老三套:吃饭、喝酒、KTV。叶晓宁把常远也拉来了,几个人在 KTV 包厢里高歌热舞。盛嘉实酒量一般,晚饭时的啤酒就已经差不多把他放倒了,正躺在角落休息,接到妈妈的电话。 外公走了。 外公住在邻市,一贯身体不好,他以为和以前一样,只是进医院检查,没想到一夜工夫,竟走到这个地步。妈妈说下去:“你明天再来吧,今晚就算了,我和你爸爸都在。小阿姨也是明天回来。” 他愣愣地坐在角落。江卉凑过来问:“怎么了?” “我外公去世了。” 他不想打扰别人的兴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江卉已经喝到半醉,摇摇晃晃地在他身边坐下,说:“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老想,他还没吃到我的饭呢,就走了。” “我外公都没想着吃我的饭。”说到这里,盛嘉实微微笑起来。他在一个全员胸无大志的家庭成长,对他的要求是健康、快乐、自食其力。这是生养者能给孩子最好的祝福,他全部都有。陈斐没有,却偏偏比他更聪明、更努力、更争气,是个更好的女儿。这幸运令人感到愧怍。 “今天可以伤心一点,没有关系。”她握住他的手。 盛嘉实在午夜时分离开,外面是一月的信江,两岸商务楼高耸入云,灯光照亮夜空,这座城市的夜生活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他和陈斐约定十一点前到家,眼下已经迟到接近两个钟头,但他却并不想解释什么,她也没有打电话来。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他想不清楚。 他终于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陈斐打开门,闻见一股酒气迎面扑来,逼得她后退两步,站在几米开外看着盛嘉实,眼睛红肿,嘴唇麻木,感觉面前站着一只绝望的野鬼,因为做了孽,回不去阳间。 他张开臂膀:“生日快乐。” 陈斐没说话,配合地拥过去,听他说:“今天我外公去世了,我明早就得走。” 她轻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阶段早已经过去了。她对自己的前程有欲望,同时也要他在身边,一切隐瞒和愚弄的动机都是贪婪。盛嘉实没有心力辩论,却能感到她将脸埋在自己的颈窝处,眼泪顺势流进领口。 “明后天,我要回老家一趟。”盛嘉实像是与她交代自己的行踪,又像是安抚自己,“等我回来再说。” 外公家在距离信川动车二十分钟的隔壁市,盛嘉实一早出发,到现场时,各位亲朋好友基本都已到齐,只有在美国的小阿姨是傍晚才到的,拎了一只小小的旅行袋,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进来先跪下磕头,大哭。 妈妈把她扶起来:“现在还干什么,都晚了。爸到最后还说你,你也不在跟前。” 时机很重要,盛嘉实心想。早一点晚一点,都不值钱。 陈斐是被关门声惊醒的。盛嘉实刚刚离开,她想她可以赶快跳起来,跑到门口去叫住他,肯定还来得及抱一抱、道个别,但她没有这样做。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等他的脚步声离去,房间里、被子里、枕头上都是他的味道,她心中很清楚:一件事情结束了。 盛嘉实老家习俗,葬礼至少三天。这三天里,陈斐去了趟上海办签证。 梅龙镇广场车水马龙,她排队进去,到窗口问询、敲章,再排队出来。火车票买早了,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可消遣,她花四十块钱进电影院,看了一场《你的名字》。新海诚的动画片,讲命定恋人,世界再大也会重逢。 出来的时候上海正下起小雨,气温低至五度,南京西路上,路人往返匆匆。陈斐把装着签证材料的纸袋贴在胸口,不停流泪。 胸前像揣着一团冰冷的火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没有人在乎她在想着谁,也不会有人知道。一切都很安全。
第10章 . 春风得意 当年12月下旬,Joyce 1.0 version在北美区应用商店全量发布。此后一个月,产品以每周一版的速度高频迭代,并成功赶在中国农历年前冲至地区下载榜第二名,数据表现远超预期。数据团队以天为周期推送用户规模数据,每天早上九点,陈斐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屏住呼吸,打开DAU图表,检查增长曲线的斜率是否正常。 这样出色的拉新表现让项目成员自己都觉得惊讶。在冷空气袭来的那个晚上,陈斐做了个噩梦,梦见用户数据高涨乃是统计谬误。她在黎明时分带着一身冷汗醒来,窗外,上海的气温在今年冬天首次降到了零下,细小的雪籽打在车窗上,敲出伶仃的声音。 寒冬真的来了。 陈斐搓着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徐行正在座位上大骂办公楼的物业办事不力,天寒地冻的,暖气居然坏了。“说今天大雪不好叫维修工,让我们先凑合一天。”他把手揣进兜里,靠在椅子上,“这么冷怎么工作啊?” 陈斐没说话,会议室的玻璃门大开,李坤两条腿迈成风火轮,就差把春风得意四个字写在脑门上。钱方园抱着电脑到陈斐旁边坐下,传递消息:“高层汇报一切顺利,老板心情很好,年会指日可待。” 年会两个字像磁铁似的,立刻把徐行吸引过来了:“去哪开年会?” 陈斐不以为然:“老板那么抠,能掏几个钱啊。” 创业公司不穷讲究,一年到头顶天也就是把大家拉去餐厅吃顿饭,按陈斐的价值坐标系来评估,不如直接发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4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