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ng再次把景生背上身时,景生感觉到了疼痛,感觉了自己。 他睁开眼,感受到空气通过口鼻涌入肺部,喉咙很痛,胸腔很闷,枪伤处在流血,身体格外沉重。他勉强咳嗽了一声。Nong一怔,猛然回头,大喜过望,抽噎着解释:“阿亮让我来找你——” 这次Nong稳稳地把他背了起来,一步一步在泥泞中跋涉,走出了密林。景生看到一辆三轮摩托卡,车斗顶棚伤彩色的细长飘带在风雨中纠缠在了一起。景生躺在车斗里,看见寺庙金碧辉煌的屋脊上挂着半道彩虹,那边已经出了太阳。
第479章 进了十月,申城处处桂花香。 南京西路这两年大变样。陕西北路的西边,两栋高楼拔地而起,中信泰富明年要开业,恒隆广场的办公楼已经借出去一半。东边江宁路路口的梅龙镇广场两年前开业后就成为城中热门地标,压过了淮海路百盛徐家汇太平洋的风头。再往东,斯江的旧单位M商厦早已式微即将结束营业。 第一缕阳光透过梅龙镇广场的玻璃窗,斯江把所有文件重新理了一遍,确认无误,上紧了三天三夜的发条才松了下来,一口气把手边的半杯黑咖啡灌下,匆匆走到孙家伟的办公桌前。毫不意外,这位老大顶着灯泡大的眼泡睡得正熟,嘴巴张着一翕一翕跟鱼似的,轻微的鼾声很有节奏。斯江扬了扬眉,伸手敲了敲办公桌台面,咳了一声。 孙家伟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搓了把眼屎,懒腰伸到一半和斯江打了个照面,有点难为情地收回胳膊,把缩上去的T恤拉下来挡住露出来的半截肚皮。 “忙完了?” 斯江把厚厚一叠文件夹递给他:“电视广告脚本完工了,Layout按你说的做了调整,因为换了推荐的导演,香港那边的档期和报价凌晨一点半才出来,我们这边的报价和日程表跟着相应做了调整。调整前和调整后的对比在头五页。老胡的分镜头图已经排在走廊地板上,你现在去看?” “蒋文琦说七点来接你去吃早饭——”斯江视线淡淡掠过孙家伟办公桌上的相架,阳光洒在他和台北女友的合影上,两个人笑得那么甜。听说他女友即将要来上海过圣诞,听说他们的婚事即将提上日程,听说蒋文琦逼宫无果……办公室里从来不缺“听说”。斯江早已不再替孙家伟写情书,每每他要倾诉烦恼她便找借口走人。孙家伟委委屈屈抗议斯江过河拆桥升了职就不再当他是好朋友。斯江回一句“我不是垃圾桶”,噎得孙家伟直翻白眼。 斯江手指又敲了敲了办公桌,“我回趟家,下午再进公司。” “不如一起去吃早饭?不吃白不吃,吃了不白吃。”孙家伟踢开办公椅跟着斯江往外走。 斯江扭头瞥了他一眼,孙家伟立刻伸手在嘴上比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走廊的地毯上铺满了一张张手绘分镜头图,胡强励手下的三个美术组小兵趴在尽头叠成了罗汉,正对着他们嘻嘻哈哈笑,这是孙家伟创造的独家庆祝Pose,虽然看了无数次,斯江还是忍俊不禁:“你们大力水手不压上,肉山不够高啊。”孙家伟扩了扩胸:“我来我来!” 他拔腿加速,落脚处还得错开一张张A3大小的图,十分狼狈绝不潇洒地抵达终点,夸张地喊了一声:“我压——!” 一阵惨叫和爆笑掺杂在一起。正准备回家休息的组员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斯江下了楼,奉贤路上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到八楼来办美国签证的。斯江绕开长龙,和蒋文琦撞了个正着。 “一道去呀?饭总归要喫额。”蒋文琦热络地招呼。 斯江失笑,这两人这点上倒有夫妻相。 “谢谢,家里有事。” “格么一道喫中饭?” “约了人。” “男朋友?” “朋友。” 斯江笑着挥手,大步离开。 蒋文琦看着斯江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陈斯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知识分子的假清高,只可惜了林凌,那么红的主持人,栽在她手里,至今连个名分也没,再想想自己,不免和林凌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 斯江本想上了江宁路叫部差头,走了几步被晨风一吹朝阳一融,只觉得神清气爽,索性往陕西路走去,待拐上陕西北路,沿着黑色篱笆墙那一片来回走了两趟,才惊觉从小吃到大的糍毛团店没了。 怎么就没了呢?那么好吃的糍毛团不可能生意做不下去啊,她还记得景生第一回 吃糍毛团,被里面的肉汁烫破了天花板,外婆让她举着手电筒,压着景生给他抹白糖。她当时还想这家伙牙口真好。景生还曾在那种时候调笑过她像糍毛团,软咚咚,白乎乎,咬一口鲜色宁,噻是汁水。她恼羞成怒咬了他一口:“烫色侬!” 又转了一圈,斯江终于忍不住到马路对面一家小卖部打听:“不好意思,请问卖糍毛团的店搬到啥地方去了?” 穿格子睡衣的中年老板看了斯江一眼:“拆忒了,没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仿佛“没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斯江心里空落落的。是啊,拆忒了,没了。万春街也要拆了,如果景生回来,会不会也像她此刻一样……他总归能找到她的,她的中文机还一直缴着台费,包括他的,还有家里电话也不会变,小舅舅也说了,电话跟着人走。现在家里都不怎么再提起景生了,可她知道,大家都还牵记着他,怕他哪一天回来找不到他们。 工作给斯江充上的气,因为糍毛团店的消失也随之消失无踪。 斯江一路向西,铜仁路、北京路、常德路、新闸路,条条马路上都有消失不见的老店老房子,也有新店新房子。进了万春街,灰白色的墙面上一个个硕大无比的“拆”鲜红夺目,支弄里的烟纸店门口挂着黄哈哈的硬纸板,毛笔写的“动迁甩货亏清走人”很有眉飞色舞的劲道,纸板边上的小板凳上叠着一堆报纸。斯江停下脚,买了一份《申江服务导报》。 “又加班了?”熟悉的阿爷笑眯眯在饼干筒里挖零钱。 “嗯。”斯江笑着翻了翻彩页。 “交关辰光没看到斯南了,结婚了伐?”阿爷把票子撸平,仔细包起三个硬币来。 “还没,伊老忙额。” 斯江接过零钱,笑着说再会。 “让斯南快点结婚记得摆酒啊,阿拉噻要喫伊喜酒送红包哦,明年拆迁搬场了,碰勿着了,侬外婆要吃亏额,晓得伐?(我们要吃她喜酒送红包的,明年拆迁搬家了,碰不到了,你外婆要吃亏的,知道吗?)” 阿爷的声音越喊越响,斯江越走越快。 顾家的门没锁,家里没人。斯江楼上楼下看了一圈,外婆去买菜了,斯南这个礼拜也没回来,斯好去年按照顾西美的要求考进了外经贸大学国际贸易系,大部分时间住校,周末也很少回来,大家都有数他是不想再听姆妈啰嗦,只顾西美自己没数。 斯江洗好澡在亭子间里吹头发,楼下传来人声。 “陈斯江——?陈斯江?阿姐?” 斯江搁下吹风机,陈斯淇已经上了楼,也不进门,就这么靠在门框上盯着斯江看。 斯江又打开吹风机继续吹头发。 “昨天吾喊了侬三趟,侬做啥勿来?(昨天我喊了你三次,你干嘛不来?)”陈斯淇双手抱臂委屈地问,“就隔了一条马路而已,吴丽姿等了侬半天呢。” 斯江放下吹风机,淡淡地答:“我有要紧的工作。” 斯淇眼圈发红,声音低了下去:“阿姐,侬再帮帮吾呀,就格一趟,好勿啦?(你再帮帮我,就这一次,好吗?)” 斯江眼皮一跳,侧身看向她小腹,心头火直往上冲:“侬又有了?” 斯淇眼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默默点了点头。 “上次就跟你说了,让他要么别做,要么戴套!”斯江霍地站了起来,“他不把你当回事,你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一而再再而三?你要不要命了?” 陈斯淇蹭进来,掩上门,泪眼婆娑地看着斯江,犹豫了会儿才咬着唇低下头:“伊港戴了套子勿适意额,吾有啥办法呢——” 斯江气笑了,手里的梳子咣咣咣敲在书桌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上一次医生就说了,你子宫内膜已经很薄了,不能再人工流产,你为什么不吃避孕药?” 斯淇喃喃道:“药有副作用的呀。” 斯江冷笑:“流产就没副作用?你叫周致远到万春街来,我倒要问个清楚,他什么意思!” 斯淇瑟缩了一下,嗫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个不是他的。”说完便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斯江一怔:“那是谁的?” 斯淇边哭边摇头:“吾啊勿晓得——阿姐,侬救救吾呀。(我也不知道,阿姐,你救救我呀。)”
第480章 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 陈斯淇要的不过还是请斯江找吴丽姿帮忙,她要调休三天,加上做一休一本休三天,流产这件事就捱过去了。 斯江问了半天话,两人始终不在一个频道上。陈斯淇坚称没人□□她也没人□□她,就是在周致远家里跟他一帮朋友白相,喝多了酒上错了床。报警是不可能的,生下来更不可能。 “你要是找周致远,我就跳楼,一尸两命。” “你要是告诉阿娘,我也活不了,我爸要知道我没结婚就有了,一样会打死我。” “就一句话的事,求求阿姐了,帮帮忙!再拖两个礼拜就四个月了,到时候只好小产,我肯定要死掉的——” 一哭二闹三上吊,陈斯淇熟能生巧,到了九点半却不忘今朝还要上班,抹干鼻涕眼泪咚咚咚下楼去。 斯江静坐了片刻,胸口一团火怎么也熄不下来,楼下顾阿婆回来了。 “咦,出啥事体了?我刚刚碰着淇淇,伊哭过了?”顾阿婆摸了摸斯江的发尾,“头发还没干透,快点再吹吹干,不然吹了风要感冒,早饭吃过了伐?看看你,加班加得又瘦了一圈,对了,我买了鲜肉月饼、糖炒栗子——” 斯江猛地转身搂住外婆的腰:“外婆——” 顾阿婆被她吓了一跳,失笑道:“做啥啦?” 斯江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笑着抬起头:“没啥。” 顾阿婆无奈地捏了捏外孙女的面孔:“马上三十岁了,还像个小囡一样,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啊,今年要好好谈个男朋友,早点结婚。趁着这两年我还有力气,你要是生了小囡,外婆还能帮你带上几年。最好嘛是快点拆迁,搬进新房子再结婚,嗳,你妈跟你阿娘说好了没?你不跟着她们搬啊,还住外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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