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这个话听上去有道理,实际上没道理。那你说,阿拉沪C车牌十几年前就只有夜里十一点到早上七点之间才能进市区,为啥道理?去年开始,阿拉沪C的车子二十四个钟头不许进外环以内了,浦东都不行,为啥呢?还不是为了保证市区道路通畅,否则天天上下班高峰,条条马路都堵得一塌糊涂,受苦的还不是阿拉老百姓?大家都只想着钻空子塌便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都给你占了?总归有人要牺牲一点才能保证大家都好。对伐?” 话说到这个份上,斯江就事论事道:“如果政策规定有空子可钻,那不是钻的人的问题,是规定有问题。要一部分人牺牲的规定肯定不可能是好的规定,只可能是懒出来的规定。譬如你说的沪C,比起外地车牌可以开市区,肯定是不公平的,是错的。” 小胡子一时没听懂什么叫懒出来的规定,刚要问,却听后座的美女提醒自己转内环,随后他再怎么发表高见,美女都不再搭话了。 一个半小时后,差头停在了沪闵路春申桥附近。 “此地夜里老偏僻额,要么小姐侬留个我的手机号,尽管找我,我送你回去。”小胡子笑眯眯递上名片。 “谢谢,我朋友有车。”斯江收回找钱利落下车。 小胡子目送着她远去,忽地打开车窗朝外吐了一口痰:“啐!没名堂,长得人模人样的,就知道傍大款,港巴子台巴子巴得来要命——呸。” —— 被冤枉成“巴得来要命”的港台同胞的林凌一开门,吓了一跳。 “侬哪能突然来了?” 斯江笑着点头:“查岗。” “快点进来,你怎么过来的?这么远,早点说我去接你。” “拦路抢劫了一部差头,差点没打起来——”斯江靴子脱了一半,侧身看向客厅,“咦,小芳从老家回来了?” 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不情不愿地从餐桌边转过头来:“嗯呐,刚到了半个钟头,陈小姐好。” 斯江见餐桌上只有一副碗筷,还有一盘吃了一半的大红肠,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林凌这里她来过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对这位安徽住家小保姆印象深刻,一则因为小芳小姑娘只有十六岁,长得邪气秀气,但干活实在不太行,扫个地都要两个小时,也不知道在东摸西摸什么,让顾阿婆陈阿娘老一辈的人看到真的会急死。二来因为这位小保姆年龄虽小脾气却不小,有一回斯江程璎几个来林凌家喝生日酒,半夜厨房垃圾桶边上有蟑螂出没,林凌打蟑螂碰翻了垃圾桶,她半夜起来收拾,板着面孔把寿星公林凌好一顿数落。程璎笑说不知道谁是主家谁是保姆了。 这会儿再见到小芳,斯江打量了两人几眼,看向林凌:“我刚发现你和小芳两个人的眉眼其实长得很像。” 林凌一怔。 小芳翻了个白眼:“陈小姐你不要拿我们乡下人开玩笑,我可不敢和林老板搭一点界。我晕车,头疼,先回去躺会再出来收拾,不是要偷懒啊。”最后两句对林凌说完,小姑娘一扭身丢下碗筷回了自己房间,麻花辫一甩一甩的,生气十足。 斯江套上拖鞋,才发现鞋柜边上有两个开了口的麻袋,一个里面装了红薯,一个里面看着像是几只活鸡,口子上的一只对上斯江的视线,忽地挣扎着鸣叫起来,叫声凄厉。斯江吓了一跳。 林凌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收紧麻袋:“不好意思,是小芳从老家带来的礼物——” 斯江弯腰捡起旁边的红色塑料绳递给他:“我妈去查了你家户口——小芳实际上不是小保姆,是你妹妹吧?” 林凌手上一停,抬头看住斯江,两人对视着沉默不语,麻袋里的几只鸡咯咯咯咯地打着焖鸣。 斯江突然有着这一场景这一对白彷佛发生过的错觉,有点荒谬又有点好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才那个差头师傅的所谓公平不公平的理论。林凌和她,从来没有公平过,因为她懒得去追寻就放在自己眼前的答案。她手里爱的号码牌,从来没有无底价过。 林凌呼出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笑得有点惨然:“我没想要骗你——”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却只有这么轻飘飘一句,偷来的幸福果然不长远。他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但实在太过不堪,他开不了口也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唯一的机会就此失去,对着陈斯江,他永远自惭形秽,永远担惊受怕,甚至这种恐惧都让他甘之如饴,似乎他的爱也因此比其他人更加神圣。
第509章 “怎么了?干嘛呢你们?鸡死了?不会吧,要死喽!”小芳拉开房门,见门口的两人站着不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两人中间,弯腰捏着鸡脖子把那只老母鸡拽出了麻袋。 咯咯咯咯,老母鸡被吓得半死一顿乱嚎。 “没死啊——”小芳眼睛从母鸡身上溜到林凌脸上再溜了斯江一眼,弯腰把鸡塞了回去,“明天才杀你,嚎也没用。” 她麻利地松松系好塑料绳,站起身在玫瑰红的绒线开衫上擦了擦手,凑到鼻下闻了闻,皱着眉问林凌:“要不要我把鸡丢到卫生间去?早上都没给食,麻袋里还全是鸡屎,臭死了,我房里都闻得到。” 不等林凌回答,小芳又看向斯江:“陈小姐你别嫌弃啊,我们乡下人没什么值钱的,林老板平时对我不坏,一点心意——” “你哥哥只是对你不坏吗?”斯江微微笑。 小芳张着嘴瞪着斯江,忽地涨红了脸对林凌喊道:“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过!不是我说的!” “知道,不关你的事,你别嚷嚷。” “我没嚷嚷!” 林凌扶了一下额:“那你先回房里去,我们要说点事情。” 小芳眼珠转了转,撇了撇嘴:“你们要说归你们说,我归我洗碗涮锅,碍着谁了?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说了不用你洗——还有你声音亲轻点,我耳朵疼。” 斯江也发现了,小芳简直堪比行走的功放,看来以前为了垃圾桶的事倒也不一定是真的脾气大,声音一大话一直就显得脾气大。 “轻不了,你这么凶我,我还不能说话了?我们乡下人嗓门天生亮堂,你城里人细气你了不起?”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哈,你这脑袋瓜子转脸就忘啊?现在你就在凶我,刚刚也凶了,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还顺了两只老母鸡给你,一路晕车晕得我吐了好几回,差点被司机丢在高速上!结果呢?我碍着你去找你女朋友了?你见到我就驴脸瓜拉的,你打发我去给大姐送钱,是不是就想让大姐留住我?最好我这辈子也不要上你家的门?回头也被他们绑到董瘸子家当新妇,要是养了儿子你就托人送个红包,再也没得人烦你了,你逍遥快活一辈子才好,是不是?” 兄妹二人这几段说的是徐州土话,斯江听了个一知半解,见林凌脸色极差,便开口道:“麻烦给我倒杯热水?” 林凌转身去了厨房,斯江对小芳点点头,跟了进去。这个别墅九十年代初期造的,并不时髦,厨房和餐厅之间是独立的木门,关上门另成一方天地,夏天热死,冬天冻死。优点也有,隔音不错,外头小姑娘的咆哮牢骚分贝骤减。 煤气灶打着了一圈冰蓝的火苗,水挑子蹲在上头,壶嘴对着斯江也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你没骗我。你只是没说,”斯江却接上了他先前的话,“你有权利不说。” 林凌扭头看向斯江。 斯江笑了笑:“我是来特为跟你说对不起的。” 林凌如堕冰窖,却也不意外:“不用——应该的。”转念觉得自己词不达意,想要纠正却又糊在了喉咙口,眼圈酸胀不已。 “对勿起啊——”林凌干笑了两声转过身去开了点窗,“吾吃根香烟要紧伐?” “没关系。”斯江静静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摸出香烟,又到处摸打火机,没寻着,他弯下腰撑着台面噙着烟靠近煤气灶,火光落在瞳孔里,有水光,水挑子的胖肚皮上突然冒出一点青烟,糍地一声。 斯江低下头:“谢谢。” 香烟氤出一滩光圈,斯江不禁走了神,想起去年莫文蔚那首大热门的歌曲,歌词里写道“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女人实在无需楚楚可怜”。蒋文琦曾经踩在钱柜的沙发上,一手拿酒瓶一手拿麦克风,唱得冷酷无比,实则泥足深陷,但到了真正的关头,却也当断则断毫不手软。 斯江深知自己和蒋文琦不一样,她对景生也从来没有像斯南那样在行动上豁得出去过,她连痛都像蛛丝,细长绵绵不绝,但不为人知。她在感情上已经成了一个卑鄙且吝啬的人。对林凌,她不会因为反抗顾西美而执意高尚,她会恐惧会踌躇有后顾之忧。她也不想为这份卑鄙自私找任何借口。 “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斯江轻轻问。 林凌按灭烟头:“没啥——如果你不忙的话就听我胡乱说几句?” “侬港。” “94年春天里有一日,我在海金滋向大家借钱买这套房子。” “记得,3月16号,我那天当上了总助。斯南借给你八千,高利贷。” 林凌笑出声来:“她那也不算高利贷,不过你借给我一万二千块,按银行利息收的。” 斯江笑着点头。 “对不起大家了,其实那五万块我没拿来买房,我回徐州‘赎’我大姐去了,他把我大姐卖给了董家村一个瘸子,收了五万彩礼。我以为退了彩礼就能把大姐接回家——”林凌顿了顿,看向天花板。 斯江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他上移,六年的房子,天花板的粉刷已经卷了边,一层一层地,像云海一样腾腾地挂在空中。 “他拿了钱根本没去退婚,”林凌笑了笑,“我在新房外蹲到夜里一点半,冲进去把董瘸子一棍子敲晕了,抢了我大姐就跑。” 斯江凝视着他的侧影,胸口有什么翻滚着,并不是内疚。 “但是很可笑的,我和大姐跑出去不到五十米吧,可能只有二三十米,就被董家村的人捉住了。我右手被打断,用的还是我敲董瘸子的那根棍子,”林凌吸了吸鼻子又笑了两声,“后来买房的五万是江南借给我的,我跟他最早是在你们师大的舞会上认识,他听说我见过你本人还有你电话,总找呼我吃饭,那个电话号码我卖了五万,江南是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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