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拍马屁的顾东文眼一弯,从稻香村的点心匣子里拿了块枣花酥掰成两半,一半给了斯南,一半放嘴里咬了一口:“唉,景生的嘴皮子要有斯南你这么甜就好了。” 斯南快乐地接过枣花酥,又掰成两半,分给姐姐一半:“舅舅,大表哥的嘴皮子也厉害,老用在刀刃上。” 一屋子的人都惊讶不已,却听斯南笑眯眯地说:“我姆妈说每次她要骂我打我,大表哥总能把我救了,她还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什么了,真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救命。不像我唧唧歪歪一堆废话——她老要我学学大表哥,把嘴皮子也要用在刀刃上。舅舅,刀刃到底在哪儿啊?” 咚咚咚,楼梯响了几声,顾东文一转头,见景生掀开门帘探进来大半个身子,又停在了门口。 刚要问他什么事,景生垂下眼帘咳了一声,轻声说:“爸,奶奶叫你下去。” 门帘撩起来又坠下去,顾东文的心也跟着一升一落,不知是喜是悲,是惊是慰,手里剩下的一点枣花酥被捏成了粉,他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又疑心自己听错了:“老四?你听见他叫我什么了?” 斯江笑眯眯地回答:“舅舅,大表哥刚刚叫你爸爸了呀。” 斯南抬起头纳闷地问:“大舅舅,你是不是有点傻?大表哥不叫你爸爸难道也叫你舅舅?” 顾东文一把抱起斯南举了好几下:“嗨,舅舅可不就是高兴傻了,明天带你们放风筝去。” —— 夜里,顾阿婆把东文北武两兄弟叫出去“散步消食”。 “当年南红自己卷了包袱跑了,酒肆也没办,客也没请,我管不到她。”顾阿婆叹了口气:“西美嘛,跟东来在新疆领的结婚证,陈家还知道不好意思,请我去吃饭,送了两百块钱聘金。北武啊,你和善让无论如何要好好办一办。养个闺女不容易啊,总要对得起亲家亲家母。你妈是乡下人,又不识字,除了帮你出点老婆本,也做不成别的,要请多少客人,在哪里请,都你们商量着定。就是婚房实在不像样,我和斯江,你大哥和景生,都先搬去阁楼睡,你和善让住房里,要不要重新粉一下墙,还有三十六条腿总要早点买起来——” 顾东文搂住弟弟的肩膀,笑道:“看,姆妈就知道瞎操心,你打的什么算盘,老实交代。” 顾北武也笑了:“妈,你就别操心了。我和善让就回来领个证,然后就去旅行结婚,外国很流行这个,不请客,就自己高兴。我们打算苏州、无锡、镇江一路走下去,到南京去善让家里和她家里人吃顿饭,再从南京去安徽转一圈,正好要去凤阳小岗考察一下新农村包产到户的发展可行性,这也是我们暑假的研究课题。别的什么都不用。下个星期天,我们全家一起去照相馆拍个照留个纪念。” 顾阿婆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知道拗不过北武,也的确给不出像样的排场。 “随便你,反正都怪你妈我没用。”顾阿婆叹了口气,眼泪汪汪起来。顾东文赶紧挽住她胳膊:“妈,你常说什么来着,都是命对不对?多好,北武这才叫真孝顺,三十而立,他要是还等着老娘出钱出力出房子,你还不如把他塞回肚子里去呢。” 顾阿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还有你,他们三个都不办喜事,你过两年一定要给我好好办!” 母子三个正说着,迎面遇上了钱桂华。顾阿婆最不喜欢陈家这个三妈,扭头和儿子们说话,装作没看见。钱桂华却笑盈盈地拉着陈东海迎了上来:“斯江外婆!斯江阿舅,晚饭吃好啦?” 顾阿婆勉强堆笑点了点头:“你们回去啦?” 陈东海热情地发了两根烟:“东东阿哥,长久勿见,现在勒啥单位?” “还在社大混,社会大学。”顾东文笑着说,他印象里的陈东海,还是个嘴上有一丛小绒毛的小胖子,十几年没见,黑框眼镜一戴,裤腰带束在胸脯下,夹着公文包,倒像个机关小领导了。 钱桂华拉着顾阿婆:“恭喜恭喜啊,听说斯江小舅舅要结婚了是伐?酒肆摆勒啥饭店?杏花楼还是新雅粤菜馆?”不等顾阿婆开口,她又喜形于色地哇啦哇啦:“儿子新妇噻是北京大学格高材生,新娘子来头又大,至少要摆十八桌伐?记得要请阿拉切喜酒呀。对了,王开照相馆现在又重新开始有拍结婚照格服务了,新娘子穿上老早老好看格白颜色婚纱,赞得勿得了,就是价钿辣手,拍一套要十几块洋钿——” 顾东文笑着打断了她:“东海,你儿子不会已经要结婚了吧?我看你老婆很懂经啊,你们准备升级做阿公阿婆了?” 陈东海笑容一滞,想到钱桂华最近又是烫头又穿什么玻璃丝袜,还托人从国外带了什么粉什么口红,不由得就想多了。 钱桂华一看老公脸色,背上发毛,赶紧退了两步解释道:“唉,吾勿是调到厂里工会了嘛,小青年个人问题要解决,总归要阿拉工会操心格呀——” 看着他们夫妻俩走远了,顾阿婆啐了一口:“办什么办!我家就不办,跟外国人学了旅游结婚去,想要我请你吃喜酒,做梦!”
第65章 喜宴是肯定不办了,顾阿婆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当初她和老顾结婚,好歹在庙门口还摆了八桌酒。怎么小辈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了呢。 夜里北武和东文带着景生睡阁楼,顾阿婆把自己床上的凉席枕席擦了又擦,让善让带着斯江斯南睡床:“你们三个睡上头,我老太婆睡硬地方舒服,你们都别和我抢。” 善让却已经占了地上的席子,斯江斯南一左一右挨着她趴着,要她讲大学里好玩的事。 顾阿婆哪里拉得动她们,最后只好作罢,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阁楼里那两兄弟也一直在说话,地上斯南斯江不时就笑作一团,等到半夜都消停了她才合眼,一觉惊醒天还没亮,却见地上斯南的腿架在斯江肚子上,斯江整个人斜着,半边身子睡在水门汀上,善让却不见踪影,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四点半。 想到昨天善让一心要进灶披间帮忙,顾阿婆赶紧撩开帐子,把两个小的挪挪整齐,轻手轻脚开了门下楼去,外头路灯昏昏暗,灶披间上一把大锁挂着,她松了口气,返身上了楼,爬上梯子看阁楼里,北武也不在。家里太小人太多,也难怪这两个孩子半夜三更地出去,就是不知道去哪里了,碰上巡夜的民兵怎么搞。她返身下去,地板上的景生却醒了,轻声说了一句:“叔叔他们去外滩看日出了。” 顾东文一脚轻轻踹在景生屁股上:“睡觉,你做贼呢半夜听壁角。” 景生毫不客气地也回了一腿:“声音自己跑到我耳朵里,关我什么事!你不也听见了?” 顾阿婆和顾东文都笑了。 灶披间的门吱呀开了,顾东文翻了个身,老虎窗外天光慢慢透出蟹肚青,景生倒没说错,声音也是自己跑到他耳朵里的,他不想听也不成。看日出八成是善让提出来的,小姑娘谈恋爱总有这样那样的稀奇想法。苏苏也是,半夜里爬到他身上,咬他耳朵,他还以为她有想法了,激动得脖子发麻,结果她问他愿不愿意陪她去爬树,她想知道景生为什么宁可待在树上也不愿意留在她眼皮子底下。他能怎么办,背着她爬呗,绞杀榕最好爬,爬上去了她嫌太矮,又换望天树爬,她还非要自己爬,他在下头托着她往上送,动不动就被她一屁股坐在头上,她还咯咯地笑。他们也看到过景洪的日出,她只顾着看朝霞看太阳,他只顾着看她。 顾东文近乎贪婪地回忆着往昔的一分一秒,过去三年里他想都不敢想,想了会死,现在是不想会死。他也没办法。 —— 北武和善让三点钟出的门,骑着自行车沿着北京西路一直向东。善让抱着北武的腰打哈欠:“老顾你到底是三十一岁还是十八岁?怎么突然想到要带我去看日出的?” “今生今世,第一个黎明,我想吻遍你纯洁的额际。我的热吻点燃的光流,要在你心海翻涌着灿烂的波涛。永不平静的火焰,在我心里腾跃呼啸。”顾北武高声朗诵完,笑着回过头:“感谢泰戈尔大师的《太阳颂》,说出了我的心声。” 善让笑得没了睏意,紧了紧手臂,把脸贴到他背上:“你真是考错系了,国家损失了一个哲学家或者一个诗人,可惜。” “你就是哲学,你就是诗。”顾北武笑着说。 善让狠狠箍了他一下:“你这也是嘴皮子用在刀刃上了,谁过分谦虚说自己不善言辞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 顾北武哈哈大笑:“我被你耳濡目染得多了,略懂了一点皮毛,比起你来还差得远了。” 第一缕阳光照在和平饭店绿色尖顶上时,善让微笑着踮起脚,在北武的唇上印了一下:“我想吻的,不只是你纯洁的额际。” 顾北武紧紧拥抱了她一下,转身对着黄浦江大声喊道:“周——善——让!请和我结婚——!”偏偏最后五个字被突然鸣响的汽笛淹没,我爱你三个字自然也喊不出口了。北武幽怨地看着不远处的轮船,对着江水静默了一霎,转回来看向善让,红着脸说:“这样的求婚,好像不怎么浪漫,有点傻是不是?” 善让笑弯了腰,冲上去两步,紧紧抱住他:“I do.I do.” 海关大楼的钟声响了,《东方红》的前奏响起。不远处,对他们俩指指点点的老头老太们昂首挺胸开始高唱:“东方红,太阳升——” 在太极拳和太极剑的晨练队伍旁边,北武虔诚地吻了吻善让的额际:“你就是我的太阳,我爱你,善让。” —— 到了中午时分,北武和善让才回到万春街,一看家里翻天了,原来南红一早把赵家阿大阿二阿三也送了过来,陈斯强和陈斯民也拖着斯淇一早来找斯江斯南玩。外面太阳太晒,景生出去晃了一圈就悄悄躲回阁楼上看书,斯南找了他半天,跑回来也要装腔作势看书,斯江当然要陪着妹妹,忙着给她洗脸冲冰酸梅汤还认真读书给斯南听,读了一会儿疑惑了,旁敲侧击一番,确认阿妹这一年级好像是白读的。 跟着挤上来的斯淇很高兴,马上升幼儿园大班的她,认识好多一年级小学生不认识的字呢。斯民斯强安慰斯南:“反正侬还要再留两次级,覅急覅急。” 赵家阿二乐呵呵:“侬比阿哥吾来塞(你比哥哥我厉害),吾第一趟数学考试考了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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