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是技术物理系的,却很有公民意识。”北武因早就定下赴美留学,这次选举几乎没有参与。 “其实我觉得你对这个事情好像没什么热情。”善让侧目:“是吗?” 北武握紧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这样的我让你失望了吗?” 善让摇头:“我只是好奇,你对时事一直很关注,我本来以为你也会去参选。” “我现在可能对任何运动任何过高的全民热情都会保持一种警惕。”北武想了想:“这次学校参选者里也分成了激进派、温和派、务虚派、务实派。一定要归类的话,我大概属于务实派吧,悲观的务实,因为北大这次的成功并没能在湖南等地复制,不过贵州大学哲学系的罗步龙那句话我很赞成:人,是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和归宿。现在改革开放几乎类似全民维新,一切都为了经济发展,我也曾经认为经济发展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现在呢?” 北武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这次阿克苏知青的事,我想了很多。个体的命运在时代巨轮下微不足道,二姐当年也是被热情燃烧起来的,她自己选了那条路,然而……。想到一个这么大的国家,亿万人的命运系在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身上,如果权利不能牵制、制约、平衡权力,改革开放能走多远能走到哪里,我有点迷茫。” “所以你最近一直在看《资治通鉴》?”善让轻声问。 北武笑道:“读史以明智,知古以鉴今。我们国家的路和其他任何国家都不一样,很难复制别国的成功经验,除了经济,经济的发展是必然会重复欧美国家走过的路的。” “市场化?你着重研究的金融行业?你觉得我们国家会开启股市吗?” “会,一定会,一切都会和世界接轨的。甚至包括土地也会市场化。”北武吸了口气:“多想无益,当下只能朝着之前认定的方向走。” “绿灯了,走吧,顾忧国同志。”善让拉着北武过马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离你很近,有时候我又觉得离你很远,我担心你去美国后会越来越远,总有一天我和你就不在一个世界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大概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生死之外无别离。善让——”北武笑道:“过年不说这个字,不吉利。我一直比你有信心。” 善让咀嚼着他这句生死之外无别离,不知怎么有种蚀骨销魂的浪漫,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 —— 斯南在西宫里玩疯了,卷毛乱飞,小脸通红,手持赵佑宁送的一把玩具转轮手枪满场追着要人投降。 北武展开配套的火药纸,一看就笑了,上面印着:“乓乓乓,枪声四处响。三星打火纸,粒粒皆响亮。”还挺押韵。 “陈司令,走了,回去吃蛋饺了。”善让高声呼喊。 “乓乓乓”,几粒火药纸在善让脚边炸开来,吓了她一跳。 斯南哈哈大笑。斯江捏住斯南的手要没收武器,斯南嗷嗷叫地反抗,手上一轻,景生高高举起右手:“说了不许对准人打的,你又不听?” “我错了我错了,大表哥,下次不敢了!” 景生把枪揣进自己口袋里:“没收三天。” 斯南扯住他耍赖:“明天开始算,今晚我还要和宁宁哥哥他们巷战呢!求你了。” 善让笑着过来说情:“算了,顾青天,就放南南一马吧,让她今晚再开心一下。” “呜呜呜,舅妈万岁!”斯南转身抱紧善让的大腿。 赵佑宁带着盛放他们过来会合,个个都一头汗。 “回去了?那就一起走吧,我也要回去弹琴了。”赵佑宁依依不舍。 “我陪你弹琴。”拔刀侠女陈斯南举起手来,把转轮手枪都忘了。 景生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斯江摇头:“今天是大年夜,不能去别人家。” 斯南不服气,看到景生手里滴溜溜转的手枪,立刻服气了:“宁宁哥哥,过两天我再去看你呀。” —— 天色渐暗,斯江带着斯南去陈家吃年夜饭。善礼靠在灶披间外抽烟,刚和掌勺的顾东文说了几句话,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袅袅婷婷地转进了弄堂,一边走一边笑盈盈和邻里问好。她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上半身微转,修长的脖颈微曲,随后又轻盈地上扬,偶尔伸手撩一撩落在颊边的发丝。后来周善礼懂了,这叫风情,有没有万种他不知道,千种百种肯定不在话下。 南红走到自家门口,却见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烟都快烧到手指头了。她大概猜到了是谁,走到善礼面前,手一伸,抽出他的烟在门框上捻熄了,就这么撑着门歪着头笑问:“喂,侬撒宁啊?登勒阿拉屋里门口做啥?戆呵呵格,看撒看?没看过女宁?(你谁啊?待在我家门口干嘛?傻乎乎的,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 周善礼蹭地往门槛里退了一步,活了三十几年的大男人头一次脸红了。 “我?你好,我是周善礼,善让的二哥。你——你是北武的大姐?” 顾东文的铲子哐哐敲在灶台上,回身瞥了南红一眼:“顾南红,你别调戏人民解放军啊,负得起责任伐?” 南红白了他一眼:“阿哥你被调戏过伐?这也叫调戏?啧啧啧。”她转过脸,故作严肃地拍了拍善礼的胳膊:“周同志,你要是遇到女特务,就危险了啊,要好好去灯红酒绿下锻炼锻炼钢铁意志,加油。” 她一扭头自顾自上了楼,小小的坤包甩了个半圆挂在肩上,差点刮到善礼的脸。善礼摸了摸脸,烫得很:“我——出去转转啊,马上回来。” 顾东文把雪菜炒鱿鱼装了盘,看了善礼落荒而逃的背影一眼,摇摇头:“这届男人,不行呐。”
第97章 善礼走出去几步,迎面又遇到了西美。西美来送年菜,和南红前后脚进的支弄,虽没听到两人在灶披间门口嘀咕什么,一见善礼的神态,七七八八也猜得到。她十四五岁开始就见多了男人们被南红撩拨后的模样,万春街里除了陈东来没几个扛得住的。因昨天善礼给睡着的她盖了件大衣,还避到车外等她醒,她以为善礼是个端方的君子,对他颇有些好感,这时却不由得在心底嗤笑了两声,只乜了他一眼淡淡地点了个头,加快步子进了门洞,把楼梯踩得咚咚作响。 善礼冷不防被鄙视了一眼,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疑惑为何南红是大姐怎么看起来倒比西美年轻许多,估计是新疆建设太辛苦的原因,他走到弄堂口,觉得心跳匀速了,才又摸了根烟出来抽,还没点就觉得烫手。 西美上了楼,顾阿婆正在摆碗筷,北武在倒酒,南红站在窗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和善让说着年初五表演的事情。 “你来得正好,带两个菜回去,斯江爱吃狮子头,还有文思豆腐,给斯好吃一点。”顾阿婆把早先留好的菜拿出来:“我看你婆婆昨天一早就在开磨淘糯米,今天米浆磨好了伐?你没忘记我说的吧,你可千万别动磨子,就让他们男的动手,太费力气,伤了手腕伤了腰不划算。” 宁波人过年必要吃汤团,陈家有只祖传的石磨盘,解放后特地去老家搬来,人家磨剪子戗菜刀,他们家请石匠上门凿磨缝。逢年过节,十斤二十斤糯米粉淘好后泡上一整天,一家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磨成米浆,沉淀后吊在布袋里收干,用来包汤团。全万春街的人都知道陈家的汤团最最赞,皮子糯香不粘牙,板油绵白糖黑洋酥调和的馅儿咬一口跟喷泉似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甜到心底。这几年也就顾家和一只门洞里的邻里能吃得上这么费事的宁波汤团了。吃归吃,赞归赞,但顾阿婆可舍不得西美去磨米浆。 西美摇摇头:“斯军他们三兄弟磨了一早上,我哪有空磨米浆,斯好人来疯,八点钟醒了闹到现在刚刚才睡着。这是阿婆做的红膏炝蟹,还有一条大汤黄鱼,黄鱼是东海弄回来的,野生的,你们都吃吃看。” 北武笑了:“斯好这叫体贴,难为他支撑到现在就为了让你们吃顿安稳的年夜饭,多懂事的孩子。” 西美想想也笑了:“他是真没让我吃过苦。” “你婆婆太客气了,年年送大菜来,真不好意思,她家吃得精细考究,我们乡下的菜上不了台面。”顾阿婆怕让西美没面子。 北武把食盒装好掂了掂:“姆妈这什么话,我们江苏菜和她们浙江菜都在八大菜系里,一样好,国宴还用扬州狮子头招待美国总统呢。” 西美点头:“就是,再说吃什么下去最后都一个样出来,比什么考究,对了,等过了十二点,我再送汤团来。” “那我让你大哥早点把四喜汤圆准备上,你也带点回去,让斯江姊妹两个别急着过来,头一回姐弟三个一起过年,多陪陪你阿公阿婆。” 南红和善让走近来参观炝蟹和大黄鱼,啧啧称叹。 “赵彦鸿没回来过年?”西美随口问了一句。 “嗯。”南红直接上手,拈了一块膏最肥的搁嘴里:“他回来我也不去他爷娘家吃年夜饭,乡下头只只菜油汪汪的,一点胃口也没。” 西美想到刚才的情景,溜了一眼善让,垂眸道:“反正老赵不是那种乱吃窝边草的浪荡货色,你也不用担心思。” 南红一怔,斜着眼睨过来,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呵,老赵有你这个小姨子替他担心思,怪不得放心得很,去了几个月一个字不见,电话也没一只。” 西美脸一热,嗤笑道:“好笑哦,这上海滩,谁能看得住你顾南红,我可管不着,也不想管。北武,你倒是要看看清楚,别过个年过出事情来。” 北武和善让面面相觑,隐隐猜到怕是和善礼有关,却不好接话。景生才下了一半梯子,这话飘进耳朵里,他默不作声地又窝回了阁楼,随手捡起一本书倒在了床上,突然想起斯江抱着那《红楼梦》哭湿了五块手帕的情景,不禁嘴角抽了抽,那书他也翻过几页,实在看不下去,这些男男女女哥哥妹妹情情爱爱的事实在无聊透顶。 南红却不恼,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洗了手,在西美拎着食盒出门的时候同她擦肩而过,才柔声道:“想勾搭又不敢勾搭,想浪荡又不敢浪荡,装得跟良家妇女似的,吃力伐?” 西美手里的菜差点当场翻了,大过年的,她不想再跟家里人吵架,反正他们从来都是偏心南红的,她说了也白说,便只深深吸了口气,斜了南红一眼:“你真可怜。”也真可耻,她掀开帘子挺直了胸膛下了楼,她已经尽力了,真出了什么丑事,也不关她的事,斯江斯南都行陈,不姓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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