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沈静芸出现在交委时,罗爱君一脸木然。她在等待的时候隐隐意料到这一幕,在心里做好了防设。然而眼睛所见和心里所想带来的冲击不是一个等级的苦涩和难过。 之辉补捉到她脸上的不快,一颗心猛地下沉,后悔带沈静芸过来。 他想拉一拉她的手,她不着痕迹向后退一步,躲过。 "Hi,沈静芸,你怎么来了?" 成人的世界,无非就是七分糊涂三分假,知之为不知。 沈静芸上前拉起爱君的手,像朋友一样亲昵,说:“你和阿姨一样唤我芸芸就好。之辉告诉了我所有事情。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他帮忙联系问问,也许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听说最近是专项整治活动,比较麻烦,不太容易解决。” 爱君低眉,避开她的眼睛,目光停留在沈静芸精致的红鞋尖,点点头。一点点,她觉得心里有把钝锯正在举起,一点点靠近,不至于痛,但给她无处可逃的威胁和压迫。 之辉留意到关越的存在,他从前没有见过。关越有他熟悉的香港人派头,又似乎混杂些外国人血统,五官轮廓立体,眼眶深,金丝眼睛,斯斯文文,是容易引起女生瞩目且迷恋的一型。 还没来得及问,陆思成跑了进来,三步作一步跨进来。 他是接到定军打电话后赶来。他原本要骂他活该,该怎么罚怎么罚,他是他练车师傅,不是麻烦摆平师傅。 定军说给细妹打过了电话,她正在赶来。 思成忍下怒火,匆匆交代秘书几句,开车赶来。 小小的办公大厅顿时热闹。爱君的尴尬大于安慰。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全世界都在看这件家丑,她感觉自己全身赤裸站在光中,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出身,她的窘迫。曝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陌生人的谈资。 她想一走了之。 沈静芸看看陆思成,又看看关越,意味深长:“爱君,你朋友缘真好,这么多人为你出头。我真羡慕。” 小交警敲敲木桌,说:"没什么事的话,你们赶紧回去,不要在这里聊天,阻差办公。罚款前面柜台交一下。" 定军叫道:"罚款交完还要曝光!你收我罚款有提成吗?不要太黑心了。" 爱君气得嘴唇发白,"哥,你下次进了监狱不要打电话给我",说完抬脚走出大厅。 走到门外大街,她停下脚步,借冰凉的夜风把眼眶的湿润吹干,回过身等着关越出来,万分歉意写脸上:"关经理,今天的事实在不好意思。" 关经理......关越...... 之辉想起爱君提过这位香港来的老板,刻板严肃一丝不苟,他还以为是个糟老头,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伸出手,做握手状:"是关经理啊,爱君常常提到你。" 关越这边也伸出手回握,微微点点头。他不是主动社交型,并不想知道在场所有人的关系。他问爱君:"你打算怎么回去?还要我送吗?" 爱君说:"关经理,你也还没吃饭,我请你出去吃饭。" 爱君说:"陆哥,让你跑一趟费心了。我下次请你吃饭。" 爱君说:"哥,你先回公司还车。我今晚回学校住,不回家。" 她挂着微笑波澜不兴和大家告别,扯出最后的礼貌和之辉说:"你和沈小姐路上小心。" 李之辉沉默看着她安排每个人,突然说:"我也没吃饭。" 爱君笑了,向后退一步。 "沈小姐也没吃呢吧。今天这顿算我头上,我下次请你们俩一起。呵呵,我欠的人情真多。" 说完她随关越走向他的车子。转身一瞬间,脸垮下来。 身后传来沈静芸轻柔的声音:"之辉,我们去哪里吃饭?" 她记得沈静芸的声音偏清脆,说话节奏偏快,和现下的不是一个频率。 强撑精神和关越吃完一顿晚饭。关越也是一身疲惫,两人竟是没多余的交流草草解决温饱问题。 其实关越比她更累。最近香港集团那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突然要求对所有账目重新盘点。 大通虽才开办五年,但是发展势头迅速,业务累积起来,资料惊人。要命的是早期的会计登记潦草,没有连贯性,甚至可以说随意。 关越为了理清盘根错节,天天加班,他又是要求极高的人,事必亲恭,不放过任何细节,弄得财务部怨声载道。他脾气浮躁的时候,爱君听到他在办公室爆粗口,那天便得收起笑脸,见机行事。 关越送爱君回学校路上,车子里放在香港流行歌曲,声音虽低,歌曲却是轻快,只是车里无人轻快起来。 他突然说话,声音像大提琴的低沉,爱君还以为是音乐里的旁白,反应一会才意识到是他在说话。 "刚才那个之辉是你男朋友?" 爱君嗯一声。奇怪,她和之辉并没有太多语言交流,甚至没有肢体接触,他怎么看出来。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说:"你看他和看别人不一样。我前女友以前怀疑我的时候,也是这般躲闪。" ...... "其实,两个人能走到最后,信任很重要。一旦信任没有,便是无休止的互相指责,一点小事就能上升到人身攻击,再最后双方疲惫。" 他的脸在闪过的路灯下忽明忽暗,"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有什么矛盾最好一开始就解决,不要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学校到了,爱君从校门慢悠悠往宿舍方向走,低着头,想着关越的话,即感温暖又感苦涩,像泡在热水里的茶。 从树影中走出一个人,挡住她的去路。 她吓一跳。最近疯传广州出了变态连环杀人案,死者都是独身夜归女性,被先奸后杀再弃尸荒野,搞得人心惶惶。这也是为什么关越要坚持送她回家的原因。 这里是校园,歹徒不至于这么猖狂吧。 等开清来人,她一个晚上的混乱,嫉妒和矛盾全化作一股怒气,在他迫不及待的怀里推搡。她推开,他又搂上来,反反复复。最后她累了,又有路过的人好奇窥探,便由着他紧紧箍住腰肢,走出校门。 夜里,他不断亲吻她,她咬着嘴唇,流着眼泪颤栗。 "对不起,对不起",无论醒着还是睡着,她那天晚上唯一记得的话。 第六十三章 父子对谈 第二天一早,李如江接到李之辉的电话。他平时也会接到李之辉电话,但从来没有这么早,大部分时候通话内容是和生意有关系,诸如资金周转,如何安排工厂生产,来电匆匆,说完挂断,剩下时候就是零零碎碎的诸如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李如江不能适应,成年后的辉仔已经很久不用这通电话里的语气和他说话,平静又带点亲昵的示好。他忽然有点怀念少年辉仔,一眨眼,只到他腰间的少年,"爸,好啦好啦,帮帮忙啦"得撒娇的少年已经长大。 “爸,晚上到我那喝一杯,好好谈谈。” “好,没问题。” 在临挂断电话前,李之辉又特特补充:“就你一个人。别带我妈黄碧云同志。” 李如江便猜到几分来意。 到了儿子的住处,辉仔很快开门,刚洗过澡,上身灰色薄针织衫,下身牛仔裤,头发未干,一身清爽,招呼李如江进门,“我买了几个凉菜,先到厨房盛盘。” 客厅茶几摆上一瓶九江双蒸酒,几瓶生力啤,还有花生瓜子。李如江常年只爱喝九江双蒸,之辉不喝白酒。 看着有模有样,他往沙发坐下,登时重重的身体陷进软软的沙发中,极不习惯,年轻人赶时髦,喜欢欧美家具,那些潮流既不好看也不中用,他更多喜欢坐竹制或木制的硬家具。 他打量起屋子,和上次来没什么变化,电视机旁边有一张他和罗什么君的女子的合照。他想起身拿过照片看,被从厨房出来的之辉打断。 “爸,我们上次两个单独吃饭,还是在我九岁那年,你带我去酒楼喝早茶。两个人喝一壶茶,两笼包子和两碗白粥,花了五块钱。” "你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记得李如江说广州以前的老故事,讲爷爷的船上生活,讲放映员下乡的故事。李如江有很多了不起的故事,同时大概因为放电影就会看电影,他很会营造氛围,再平淡的故事被他配以口技式的声音,跌宕曲折,比看电影还精彩,李之辉很爱听, 后来李如江越来越忙,很少把时间投在家庭里。 之辉还记得有一次李菲菲和黄碧云在客厅聊天,他在旁边摆弄机器人。李如江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喝水一会找报纸一会看日历,看得黄碧云忍不住说:"你要加入我们就坐下来,走来走去看得我眼晕。" "你们妇人说话关我什么事。"李如江出了门。 李如江出于对他自己父亲的记忆,维持父权的尊严,不苟言笑,而之辉过了喜欢跟在父亲身后耀武扬威的年纪后,感觉自讨没趣。慢慢的,两人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 之辉把凉菜放下,打开九江双蒸酒,小杯满上。 "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你妈常常担心你没好好吃饭。" "我妈什么都担心,杞人忧天。以前但凡晚上做个恶梦,第二天就不让我骑自行车去上学,说是凶兆。担心我学坏,担心我乱花钱,担心我被人骗。纯属没事找事。我搬出来住一大半原因是不想听她啰嗦。我不在家,我妈是不是把火力集中到你一个人身上?" "你妈也是关心你。你以为养一个孩子容易啊,千头万绪的。你就能忍则忍,当她庸人自扰,发发牢骚。她年纪大了,发发牢骚,把不好的情绪发出来,对身体好。" "关心和干涉有什么不同?她干涉我,我不开心,敢情要换我身体不好。" 李如江抿一口酒,咧嘴"龇"一声,不想在这抠文嚼字。 之辉也不想拖泥带水,就凉菜扒两口白粥后,直奔主题。他原坐在茶几前的小矮凳,扭过腰从身后拿他和爱君的合照,放在李如江面前,说:"说说看,你们为什么不喜欢爱君?" 李如江撇一眼照片,上面两人互抱着腰,男孩微微侧腰,两人的头贴在一起,面对镜头笑容灿烂,身后是一片湖面,落日金线条条浮现。若不是那是他儿子,他真要称赞这是多么登对的情侣。 他摸摸鼻子,这是他想转移目标时的习惯动作,说:"你妈不是说过理由了吗?她不喜欢这个女仔的家庭,不单纯。你未经婚姻,不知婚姻的复杂和不定数。太复杂的家庭,我们不想惹得一身腥。" "所以一定要你和我妈认为适合婚姻的人我才能娶吗?你们盖章保证我娶了你们要我娶的人就婚姻幸福家庭美满?既然反正婚姻复杂,那为什么不能娶自己喜欢的人?那个沈静芸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要我描述她什么样,我还要想半天。不喜欢的人,我娶回家,婚姻岂不是更复杂?" “那你倒说说这个罗什么有什么好?说服我看看。”李如江干脆把筷子搁在茶几上,向后倒,靠着沙发。他向来推崇先听后说。对方在说话时就是打开大门邀请听话的人进门 ,既然进门就是听对方明面上的字眼,听对方的潜台词,最后才能揣摩出意图,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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