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架子上翻出蒲扇,往回走了两步,又定住,扭过头。 桌上那台充电的相机不知什么时候竟打开录像模式,镜头正对着她的书桌,而与其相连的电脑屏幕上竟也闪着微弱的光,似乎是在跟它同步画面。 镜头对准桌子,红棕色木地板,暗纹墙纸,漆黄书桌连着衣柜,跟她房间里潦草的水泥地、白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这段录像并不是相机里的任何一段,更不是 SD 卡里的。 起初丁遥并未意识到什么不妥,只以为是自己看视频时漏掉了什么,走过去预备关掉电脑。 偏鼠标键盘突然失灵,按了半天就是无法关闭界面。她伸手去按关机键,屏幕和主机也没反应。 她又蹲下去。 连接电脑和相机数据线接口也像焊死了一样,甚至包括电源插头,任凭她怎么用蛮力巧劲儿都不动分毫。 这是什么情况? 她直起身,疑惑地看着屏幕画面。 镜头里有道身影走过来,逆着光,依稀可见是个少年。他背后墙上悬挂的数码万年历数字栏坏了一块儿,只显示着年月日——“2019·12·26”。 十二月? 现在明明才五月份。怎么会出现十二月的录像? 丁遥不自觉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虽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也难免觉得毛毛的。 骨节修长的手伸到镜头近前,将冷白的台灯旋得更亮。面容清俊的少年在桌边坐定,身前摆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 他低着头,略微侧身,英俊的眉眼在白光下愈发深邃,眼仁漆黑,周身透着种压抑的冷淡。 林川? 不,不对。长相上像,但感觉又完全不一样,而且林川的房间根本不长这个样子。 7. 少年拿起手边吸饱了墨汁的钢笔,又扯过张空白的草稿纸,垫在手掌下,才去看那本子。 几乎是他低头的同一时间,暗色中走出一个黑兜帽打扮的人。那人高抬手臂按了什么遥控,接着突地冲过来,张开双臂,似乎要给一个惊喜的背后拥抱。 森寒的银光一闪而过,呲的一声,短促得像陡然掀起又熄灭的火苗。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人来不及反应,丁遥忍不住惊呼出声。 少年肩膀被押着往前,木柄抵上桌沿,痛觉更深一寸,薄刃一点点没入心口,很快只留木柄,再不见银光。 丁遥捂住了嘴,胸口一疼,手脚冰凉僵硬,仿佛也被一把刀扎住动弹不得。 湿润黏腻的血液像潮水般涌出,痛楚搅做一团将他压垮,瞬间便抽走全部的活力。 他张嘴想要呼吸空气,却是徒劳,翻上来的血液呛得他喘不过气来,顺着嘴角奔涌。红色滴落在纸页上,开出一朵朵糜烂凄艳的花。四肢不听使唤地抽搐着,扫落手边的种种。 稿纸、笔记、台灯、钢笔……东西落在绒绒的地毯上,如同跌入吞噬声响的黑洞。 画面天旋地转。 丁遥冷汗涔涔,不敢再看,她跑到床边,急匆匆地拉下墙上的电闸。 房间瞬间黑暗,可切断了电源的台式机仍在工作,主机风扇呼呼地转着,像掐住脖子之后发出的急促呼吸。 丁遥心跳得快要吐出来,慌乱、害怕、濒死的恐惧身临其境地应验在她身上。 体温在此刻消失殆尽,手脚冰凉,一阵轰鸣声直冲脑门,世界陷入寂静,只剩下耳鸣。 她想跑,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脚一软瘫坐在床沿,手指死死地揪着被单,一秒,两秒…… 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仍在继续。月色皎洁冰凉,将盈未盈的月影如同半阖起的眼眸,跟黑兜帽一起冷漠地旁观着一切。 被打落在地的镜头里是少年那血淋淋的脸。那眼中的生气迅速衰败,连带着原本的恐惧与不甘也散了去。 鲜红的液体重重地滴下,画面蒙上一层血色。 少年瞳孔逐渐失去焦点,却依旧对着镜头,就好像看到了另一边正在“偷窥”的丁遥。 他嘴唇张合,用尽力气呼喊着,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残破的风箱—— “救……救……救救我……” 02.不需要 1. ——咚。 冰凉腥湿的液体滴在额头,一道闪电划过,半晌才追上来的雷声,震得胸腔一阵嗡鸣。 天边泛着团模糊的光,屋子里还是暗沉沉的,屏幕上折出惨白色,定格在那不甘而扭曲的脸上,接着又混成一团,重新变成房间里的陈设: 拉链坏掉的牛津布衣柜、鼓起的墙皮、灰蒙蒙的水泥地、靠在角落的时钟、墙上堂弟丁滔那张半裸的周岁照。 丁遥按着飞快的心跳,不敢喘息。 她脸色苍白,胆战心惊地伸手摸到电闸,灯泡随之亮起。 指尖一抹透明,还好只是普通的水滴。 仰头看去,天花板上的裂缝更大了。雨水渗进来,在灰白的墙壁上蜿蜒出形状各异的线条。正对着床上的那块儿凝聚了一粒一粒的水珠,摇摇欲坠。 丁遥站起身,弯腰握住床脚,用尽力气将床往旁边拉,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铁架脚在水泥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怪叫,混着雨声和水滴声愈发诡异。 终于她忍不住了,几步冲到门边,抱着垃圾桶干呕起来。 吐完,眼前的红色才驱散了开来。她大着胆子朝电脑走过去,上面是相机镜头的实况。数据线轻轻一拨就脱离开来,电脑上的播放界面也随着相机的断开而退出。 刚刚诡异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身临其境的梦。 可丁遥却有种直觉——那不是梦。 她真的看到了未来。 2. 窗外雨声歇了,鸟鸣倏然划破天际,屋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丁建华那双半拉子拖鞋的动静配合着他压抑的咳嗽,一如往常。 装水、打火,木屑快速燃烧,烧出焦味。菜刀压过砧板,远远地,有种机械的麻木。 木屑味道愈浓时,丁遥便起了床。 沿着走廊放置的腌缸隐藏在朦胧之中,仿佛连绵几里。 牙杯在脸盆里晃晃荡荡,停在石砌的洗衣池边。清凉的薄荷味牙膏入嘴驱散了倦意,也暂时盖住了难闻的腥臊。 简单洗漱过后,丁遥穿上围裙,打开烤炉开关,将腌缸里处理好的鸭子一一勾好挂上。她扯了个干净的塑料袋罩住头发,顺手将墙角的红色塑料大盆拖到院子中央。 放完血的白羽鸭匍匐在石板上,血水流进地漏,留下一片猩红。 原本早已习惯的她,此刻脑子里却划过另外一幅更残忍的血色。一瞬间,厌恶翻腾,她又想吐。空空的胃里反上来酸水,烧得喉咙又痒又痛。 烧碳的火炉上,茶壶在沸腾边缘,拎起,略一倾斜,壶嘴里流出的水冒着白雾蒸腾,像是熬制的高汤,浇在那堆鸭子上,带出腐臭。 丁遥抬脚勾来凳子,坐在盆边,提着脖子将鸭拎起,熟稔地拔着毛。泡在热水里的手很快发胀,变得皱巴巴的。 叔叔丁建华的烤鸭店开了有十年,而这样的流程,在过往的十年里,重复又重复,已成为习惯。 太阳躲在云层后,泄出的光透过玻璃天窗淌进院里。 第一炉鸭子冒出油香的时候,婶婶陶四萍也下楼了。 几年前丁遥顺利考上余江一中,欢天喜地打算寄宿,谁成想陶四萍却确诊了乳腺癌。为了帮衬店面,也为了节省开销,她不得不留下来,继续跟各种形状的鸭子为伴。 放血、拔毛、去内脏,一个人就是一条流水线。 “给我吧。”这么长时间的化疗吃药,陶四萍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干柴,声音也不复以前洪亮,喉咙里像是藏了把破锣。 丁遥没拒绝,拧开水龙头,边打肥皂边汇报哪些弄好了,哪些还没洗。 “知道了,去上课吧。”陶四萍说。语气淡淡的,谈不上热切。 丁遥回房间拎出书包,一直到离开油腻滑渍的后厅,才肯摘下头上那滑稽可笑的塑料袋。 店面的卤菜柜早早点亮了橙黄的灯,映着新摆上的烤鸭卤菜油光诱人。 丁建华瘦瘦黑黑,像是根叶子掉了精光的树枝,无精打采的。他叫住丁遥,拉开柜台抽屉数起零钱。 他问:“上学去吗?” “嗯。” 之后是沉默,也没什么话好说的。这十年里,他们都是这样过的。 “爸,给我三百块钱。”丁滔打着哈欠从楼梯蹦跶下来。 今年刚十三岁的他个子还没开始长,脸上却已经冒起了青春痘,一大片红色起伏藏在额头,让原本白净的脸看起来有些邋遢。 “又要钱!”丁建华声音提高,不耐烦道,“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丁遥正欲接钱的手像是被火燎了一下。 果不其然,丁滔望见这画面,又叫起来:“你都给她钱了,凭什么不能给我?” “她有事情!” “我也有事情,我同学过生日,大家都送礼物了,就我没钱送,我都丢脸死了!”丁滔嗓音雌雄莫辨,尖锐又刺耳:“你偏心!你要是不给我!我就问奶奶要去!” 丁遥沉默着将那堆零钱揣进包里,不管耳边燥热,头也不回地跑开。 3. 天虽亮了,乌云未散,整个街看起来都黄亮黄亮的。 丁遥小跑到公交站等车,花哨的广告栏印出模模糊糊的脸。细眉杏眼,嘴角抿着,早早褪去了婴儿肥的脸轮廓柔润。 她穿一身干净素白的校服,短发拢在脑后,扎成低低的马尾,低头略微勾着背,清瘦得来阵风便会倒下,夹在三三两两的路人中间,平凡得过眼就忘。 大概是运气不好,公交车行了没两站就刮蹭了一辆出租,司机抻着脖子开始扯皮,所有人只得下车等下一辆。 丁遥等不及,拽着书包带子一路狂奔。刚到校门口,书包倏地一轻被人提起。 她回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明净得像是浸过水的玻璃弹珠。 凌晨的画面再度翻涌,那片毫无生气的青紫色跟面前的人重叠,比恐怖电影更吓人。 丁遥喉咙发紧,又惊又惧,握着书包带的指头阵阵发麻。 “怎么了?”见她面色难看,林川笑容僵在嘴角,“我吓到你了?” “没有。”丁遥挤出声音否认。 林川还欲说什么,一道熟悉的声线从人群里传来,引得二人齐齐望去。 “老师,我刚洗的头,都没干!扎起来偏头痛怎么办?”幽怨的质问,是丁遥的同桌李施雨。 她正不情不愿地将披散的头发拢起来,她面前的老师则一脸正义回她:“那不归我们管。” 李施雨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看到丁遥跟林川又打住了,顺势挥手:“丁遥——我……啊……”她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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