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要迟到了。”丁遥拽着她胳膊,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将林川丢在身后。 一口气哐当往上冲上五层,李施雨累得前脚跟不上后脚,丁遥也好不到哪里去,鼻尖渗着汗珠,一粒一粒的,两颊热出红色。李施雨抽了纸巾擦着汗,递一张给她。 “我说姐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李施雨小声说,“也不等等林川,干嘛?怕被人看见啊?” 丁遥不说话,她捻起额前的刘海儿,将黏在一起的发丝搓开。上面浮着鸭臊味儿很淡,又无法忽略,就好像她也是一只被滚水烫过毛的鸭子。 4. 十三四岁的时候,大家开始爱美,丁遥换过很多的同桌,因为身上那种味道——一种生鸭肉的腥臊和烤鸭皮油香混在一起的怪异味道。 谈不上臭,但闻多了就会觉得腻和反胃。 这件事从没有人当面同她讲过,但那些微微皱起的眉头和陡然憋住的呼吸就像是一阵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的身上。 丁遥不是没有尝试过改变。 比如提前起床,处理完鸭子之后就去洗澡洗头。 可鸭子是处理不完的。不管是早起一小时还是两小时,永远有下一批鸭子,等着她去放血、去烫毛。 她被叔叔收养的情况,并不是什么秘密。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每一个班主任都会在班会上告诉大家:“要照顾家庭困难的丁遥同学”。 很长一段时间里“帮助丁遥”成为了班级里的一项流行,“丁遥”不仅仅是一个来读书的学生,更是一个衡量大家道德高低的标准。 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潮流,每个人都尽可能地给她提供帮助和优待。什么校园暴力,冷嘲热讽都与丁遥无关,就算有陌生的同学偷偷议论,也免不了被知晓内情的其他人制止—— “你们不懂!丁遥是很可怜的!” “不要乱说话,别让丁遥听见!” “连丁遥都欺负,你要不要脸啊!” 诸如此类的话,伴随了丁遥岁岁年年。 她无时无刻不身处来自这些善意的巨大“负担”中,很自然地,她想做些什么来回报。 可总是被拒绝。 愿意提供帮助跟愿意做朋友是两码事。 前者只需要付出,后者却需要一来一回。 很明显,他们并不需要丁遥付出什么,也不认为她能付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丁遥是一个困在不和谐的家庭里非常不幸的小孩,他们好心地想要打造一处美满的花园,为此甚至不惜藏起自己身上的“尖刺”,只给她看朝阳的花。他们不愿意戳到丁遥的“伤心处”,而丁遥也不愿意让他们陷入瞻前顾后的窘境。 对她来说,那些刺是组成朋友的一部分,也是组成她的一部分。 5. 晚自习,丁遥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后天就是五四青年节,按照余江一中的传统,要给高三开一个成人礼。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请一帮优秀学生代表上去发言洒鸡汤。 林川在班主任桌前坐着翻发言稿,见她进来,嘴角扬了扬。 论成绩早就该她上台了,丁遥还是拒绝。 “高三可没几次发言机会了。”班主任张洋强调说,“你真的不想上吗?” 她摇头:“不想。” “诶丁遥。”林川追出来,落后她三两步。 “嗯?” “跟我一起发言不好吗?” 见她不语,林川又说:“回回让我顶你位置上去,我不要面子的?” 这话是玩笑,林川虽排名比不过丁遥,但在竞赛里拿遍了奖项,已经保送清北。 不管是从哪一方面,他顶的都不会是她的位置。 丁遥不说话埋头往前,林川就也这么跟着。 直到行至楼梯口,她才停下脚步说:“我要回去了。” 林川对她这不咸不淡的反应有些恼,硬梆梆地“哦”了声,将手里的稿子抖了抖,故意道:“我也要回办公室了。” 丁遥手指揪着校服,往上几步,还是停住脚,别过脸来,叫他:“林川。” 楼道里的声控灯开开灭灭,在她白皙的脸上落下一道微弱的芒。 “怎么了?”林川条件反射地回。 “你有相机吗?” “......手机相机算吗?” “那......你最近没惹什么麻烦吧?” 林川“啊”了声,脸上满是迷茫,反问:“我能惹什么麻烦?” 丁遥垂下眸子,掩下乱糟糟的情绪,半晌憋出一句:“反正,你保护好自己。” 林川没听懂。不等问,她便已经小跑着上了楼,灵敏得像一只逃跑小猫。 6. 冷静下来之后,丁遥开始分析。 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十二月份他们都应该在读大学,可镜头里的环境明显不是宿舍。 林川现在保送在手,除非是想遁入空门了,不然绝不可能不去上学。 如果说视频里的不是林川,那又会是谁呢? 她跟林川同学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不说事无巨细,那也是一清二楚。 林川是独生子,也没有年纪相仿的表兄弟,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真的就是巧合吗? 各种可能性涌入,没一个像正确答案,丁遥脑子都快炸了。 这可比理综卷多选题难做多了。 7. 晚上,再次坐到桌前,丁遥心情很难言喻。 一方面她不敢看相机,另一方面她又想确认凌晨的那一幕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纠结一番之后,她还是决定先写题。 没什么比考试更重要。 她这样告诫自己。 夜色浓得像是墨汁,锃亮的灯泡如同飞虫的灯塔,吸引着它们前赴后继地从窗纱缝里钻进来,三俩俩地绕着盘旋。 丁遥摸了摸发僵的脖子,看了一眼相机,一切正常。 她垂下眸,一边对答案,一边埋怨自己不该疑神疑鬼。 杯子已经见底,她低下去拎暖水瓶,起身时视线自然地落在桌边。 这一眼,心脏就怦怦跳了起来。 又出现了! 2.0 英寸的小屏幕,看起来一片模糊。 跟凌晨那片血色不同的是,此时相机里的房间灯光大亮,门半开着,并没有人。 丁遥心定了定,还是选择插上电脑连接线。 不等按下开机,电脑就自动打开跳转到了相机的实时画面。 房间布局用心,但风格略显老套,漆黄的书桌另一端摊开着试卷,桌后的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床头柜放着一本白色的书,标题很长,封面上似乎画着某种函数图。 “林川”穿一身睡衣走进来,个高腿长,清瘦却不寡淡。他一边拉开衣柜,一边脱衣服。 丁遥正凑近看着,没想过会有此一遭,脸像火烧,赶忙挪开视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后背上一条长长的疤。 因为皮肤白,那突出来的一块浅褐色便更加狰狞,看起来有些年头。 林川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吗? 她一边想着,一边慌里慌张地举起卷子遮住那一块画面不敢再看。 悬挂的万年历上写着“前程似锦”四个大字,再往下看是红色 LED 的数字,显示着日期—2019·11·05。 时间好像倒流了…… 一时间,各种概念在脑海中疯转,丁遥企图找到一个科学的解释,但很明显,这超出了她所知道的知识范围。 或许是平行时空?就像那什么超级英雄的电影里说的那样? 正思索着,忽然,一张脸陡然放大,就停在她鼻尖。 五官立体干净,一头短发吹得蓬松,只眉宇间有些潮湿。少年眼型很漂亮,跟林川比多了几分锐利,浓眉压着,愈显深邃。他直勾勾地盯着镜头,好像已经发现了她。 丁遥的心脏似乎被攥住了,身体里好像有一股细小的电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顺着脊背蔓延,叫她动弹不得。 半天,少年拿出一瓶洗剂往镜头上喷了喷,擦拭干净后,略微侧脸,挪开了视线。 他不是林川。 丁遥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悬起。 可即便不是,他也仍旧会死。 8. 少年将椅子挪到书桌的另一边,开始写作业。 他的时间规划得很好,写题、看书、最后关灯睡觉。每一项花费时间都不长。 期间丁遥尝试弄出点动静,不管是拍打镜头还是对着镜头说话,他始终没有抬头。 丁遥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对面的人确实是看不见自己的。 或许谋杀才是幻觉,他不会死了? 不,不对。就算谋杀是幻觉,也解释不了今天的倒流。 更何况,11 月 5 号对她来说依旧是未来。 从那个擦拭的动作来看,对方也是有一个相机之类的东西的。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相机是可以传递视频的呢? 丁遥鬼使神差地将相机举起来,对着房间一通乱录,最后将镜头翻过来。 黑漆漆的镜头一对准自己,??她突然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 最后磕磕巴巴了半天,只憋出了句你好。 妈呀,太傻了。 她选择放弃。 9. 凌晨,丁遥再次惊醒。 再多让自己放宽心的心理建设都是表面功夫,相机里的谋杀无法磨灭地钻入她的梦里。 救救我。 张张合合,一声又一声。 丁遥眉间浮上烦躁,天晓得她要怎么救。 耳边,是远远传来的剁骨声,已经四点了。 她坐起来缓了一会儿,喘匀气,爬起来叠好被子,转身,动作一僵。 桌前的显示器又晃着惨白的光,少年身后,万年历一闪一闪地跳着——2019·12·26。 03.被删除 1. 11 月 6 号,秋季运动会刚刚拉开序幕。 食堂挤挤攘攘的,塞满了来采购零食饮料的学生,小卖铺老板全家上阵都忙得拨不开头。 “你真不去啊?”刘东试探着问面前的人。 男生个子很高,头发乌黑,轮廓利落硬朗,双眼皮很薄,眼尾微扬,款式老土的校服在他身上都多了丝漂亮。 “不去。”他望着琳琅满目的饮料柜回道。柜子里的冷光跃动着,将长睫末梢染得近乎透明。 刘东劝他:“举牌子多好啊,还是跟赵晓霜一起。我听说张浩想去都被阿龙驳回了。薛问均,你不能食言的。” 赵晓霜是理科班最漂亮的女孩儿,成绩好性格又大方,在学校里很有人气。这次运动会要做领队的消息一出,班上不少男生都在较劲,想跟她一起。谁知道这活儿落在了薛问均头上。 薛问均说:“我本来就没答应过。” 同样是成绩好长相好的代表人物,薛问均的人缘可就没那么好了。或者换句话来说,很烂。 他总是独来独往,挂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几乎不参加集体活动,像个没感情的做题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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