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她道过谢,再打梁仕沅的电话时,依旧是忙线无人接听的状态,我猜那是他在飙车回家的路上。 在老家,再见到梁仕沅时,已经是夜里10点。 冬夜里,渔村海风袭来,寒风冷冽,隔壁江家院子里,圣诞树的点缀还依旧保留,此时泛着鹅黄色的暖灯,在夜里异常亮眼。 他颓废不堪地坐在梁家院子里,原先梁爷爷乘凉的躺椅此时像是用来缓和他低落情绪的道具,静立不动,固如磐石,与黑夜同样暗沉。 我从医院下班后,便疯狂地驱车往村里赶。 见到他时,悬着的心总算是沉放下来。 “你怎么在这?” “出来透口气”,梁仕沅摸索着自己裤上的口袋,作势就想要拿烟。 他低头黯然地盯着我的鞋子,犹豫了,视线在我脸上掠过,最终又停止了动作。 “我爷爷走了” 梁爷爷最终靠参汤撑着口气,等了他一天,庆幸地见了最后的一面。 “我知道,楠升给我发消息了”,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伸手从侧面抱住了他,将他的头,肩膀如数尽揽在了怀里。 男子乌黑细碎的发丝温顺柔滑,像是一只听话的家犬,任凭抚摸也不做任何反抗,他没有梗咽,眸底悲痛的神色暗流涌动,夹杂着一抹淡然,只是保持缄默。 我不知道从何开口。 风越吹越大了,我瞧见梁舒身着丧服,站在大门口望向我们。 她平日里婉转涟漪的双眸,此时也乌云密布,悲痛来袭,在所难免,谁也无法轻易对亲人离世释怀。 她与我对视,欲言又止,最后不做打扰,独自重回了里屋。 我陪着梁仕沅在寒风中站了大半夜,后来他在我怀里疲软地睡了过去,但很快又噩梦惊醒。 察觉到我们依旧站在风口,他双手覆上我的腰身,缓缓地离开我的怀抱,低沉地对我说:“太冷了,会感冒,我送你回去吧” 我心疼地抚摸了下他的脸,点了点头,跟在他身侧。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我近乎一夜未眠,便早早地从老家床上爬起来。 村里老人总是起得早。 刚开门,便瞧见奶奶已经在餐桌上吃早餐,桌上是白米粥和腌萝卜干,还有两根油条和块馒头。 “昨晚你去梁家了?我听说梁老师昨天下午人没了”,奶奶知道我打小常去江家、梁家走动,对此并不觉得稀奇,单纯只是问候。 “对,小时候他疼我,过去看看”,我坐在餐桌旁,饿了一晚,此时依旧没有胃口。 “哎,好人总是不长命,人的归宿都是死亡,他这辈子功德做尽了,也没什么遗憾”,奶奶嘱咐着我:“你去送他一程是应该的,但不要和梁家孙子辈走得太近,这节骨眼上,你没有比较合适的身份天天往祠堂跑,不合适” “我和同事换了个班,今天过去尽尽孝意,就回市区,后天的送葬我就不去了,我想他会理解的”,我扒拉着奶奶准备的白米粥,说到这如梗在喉。 “人生在世,就活起伏,图个自在,生老病死,都是天意,天意难违啊阿越”,奶奶将桌面上的油条和馒头安放在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轻叹了口气,便回房了。 十分钟以后,我开着车,停到了梁仕沅家门口不远处的道路上。 梁爷爷生前结的都是善缘,不少学生和家属朋友来祭拜,我车绕不进去,只能停下徒步而行。 到了祠堂内,我放眼看过去,梁家人整整齐齐地全在,梁楠升一家三口,还有梁舒母子,就连多年未见的梁铭俊叔叔也来了。 真是久违的和睦。 我远远地望向梁爷爷的棺材,突然悲感来袭,人们总是在生前斤斤计较,分毫不让,而在死后才开始缅怀,又有何种意义?难道离世的人真的会在另一个世界,因为死后的这些,感觉到圆满? 梁楠升的双眼囊肿,想必私下哭了不少。 我伸手接过他这个内孙送过来的烟,往前跪拜了三下,将香烟埋在香土里。 赶在泪腺发挥之前,我匆忙地从压抑的祠堂内退了出来。 平日里种满绿植的院子,此时被各类追悼的物件所挤满,桌椅,花圈,还有些旗子丧服,零零散散地占据着,临时搭建的黑色大棚下,人声鼎沸,我却觉得格外苍凉悲决。 看着这一切,我快踹不过气来,一口气跑到道上的车旁,再回头时,梁仕沅不知何时跟在了我身后。 “你没事吧?”,他察觉出我的不对劲,话里里充满关怀。 “没事,就是里头人太多了,我不习惯就出来了”,生怕他担心,或者再次触发他的悲痛,只能撒了个谎。 “没事就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市区?” “待会就走,下午还有工作”,日光很大,落在我们的身上,我淡淡地开口回他。 “我公寓里的电脑和暖气忘关了,还有室内的绿植也帮我照料一下,我估计要奔丧完再回去”,他轻声细语地交代着,口吻平静,如果不细究的话,压根分辨不出声线的波动和细哑。 “我知道了”,我绕过去主驾驶,准备开车起火,而后右手拽紧了车门,拘谨地站着,总算开口对他说了句:“仕沅,节哀顺变!” 他不再说话,但他悲锵的双眼还是出卖了他。
第38章 仙人掌常青 梁爷爷出殡那天,泉城下了场为数不多的冬雨。 我当天有两台准备了很久的重要手术,所以没有回去送葬。 提前两天回了市区,我除了正常的工作外,便是驱车到梁仕沅的公寓里,去帮他关掉电脑和暖气,给仙人掌稍微移了个角度,浇了点水,顺便检查有没有遗留下的其他问题。 那天从手术室里面出来,我换下残留血腥味的脏衣服,在科室收拾完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外头已经大雨滂沱,在科室都能听到水顺着墙壁滑落的声响,落在院内花草树木上淅淅飒飒。 陈静已经下班,落了东西回来拿,她手头的伞面湿得透彻,雨滴正慢慢地往下渗透、浸湿办公室里灰白色的地板。 她开始埋怨起这突然间变脸的天气:“早上来医院还晴天高照,才半天的功夫,雨就已经漫延过膝了,老天爷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变脸,比你还快。” “你少来埋汰我,我今天可没惹你”,我手中的水还在热气腾腾地往外冒烟,我打算喝完了驱寒再离开。 “姐,我就打个比喻”,陈静讪讪地对我笑着,突然惊地一声:“咦,这盆栽还在窗口,再不关窗,估计就死了” 她激动得冲向正在往内溢水的窗口,手脚麻利地将盆栽挪远,把窗户关上。 水杯中的热气不再,我淡然地端着它正准备往嘴里送,她的话迅速惊醒了我,我立马放下了杯子,拽过椅子上的包,拿着车钥匙就疯狂地往外跑,完全顾不得陈静在身后喊我。 “糟了,窗户还开着” 梁仕沅卧室和书房的窗户近乎全年都开着透气,与时常迷恋黑夜神秘的我不同,他总是喜欢敞亮的日光。 我赶到公寓时,书房的灰色窗帘被雨水浸黑了大半,正往四周漫延开来,几盆仙人掌在风雨中飘零,看得我有些心慌。 我忙慌地关好了窗户,处理完盆栽里多余的积水,将它们如数地搬到了客厅的茶几上,有些担忧地望着那排绿植发呆。 手机里滑过一条微信,是梁楠升给我发的:“我爷爷今天火化了,我哥他憋了好多天不怎么说话,就连今天都没哭,过两天他回市区,你帮忙安抚下他,我怕他憋出内伤” 望着这难得的兄弟情深,我回了句“好,我知道了”。 冬日大雨滂沱的雨夜,外头电闪雷鸣,室内暖气弥漫。 我在博客上发了句:“人生其实是场虚无,而不是荒芜。生命的维度能够让人深耕发芽,建窝筑巢,允许一切可能性发生。但生命的长度却足够让这一切泯灭,物是人尽,到头来全然一场空” 过了半个月,我再登录时,发现人生学者依旧坐稳了评论的第一个沙发,这次他留的是:“接受生命的所有可能性,也是必学的人生课题” 梁仕沅回市区恢复正常工作,已经是梁爷爷过世后的一周。 不同以往,这次是我先找的他。 但我没有他行踪轨迹那般神秘,总是站在漆黑的楼道口等我。 我心安理得地用密码开了他家的门,登堂入室地进去给他煮了碗牛肉面,坐在餐桌前,争分夺秒地等待他疲惫归来。 半小时以后,寂静的屋内,让我能轻易地聆听到密码锁开门的响声,于是我晃然起身,去厨房开火。 此时锅中的面已经黏糊合成了一团,我不得已需要重新加了点开水下去稀释。 梁仕沅走到我身旁,双手揽住了我的腰身,将头轻放在我的左肩,熟悉又低沉的男声在我耳边传来:“你等多久了?怎么突然想给我煮面?” “也就半个小时,天太冷了,你快去洗手”,我明晃了下腰身,示意他要去收拾准备吃饭,“面快好了,不然又得糊一遍” “不想洗,要不你帮我?”,梁仕沅语气松软。 “行,大哥,下不为例,我可不会一直这么惯着你的” 我嘴上埋汰着,脸上也仿佛写满了不情愿,但是身体倒是很诚实,立马放下了捏在手上的勺子,伸手拉过他放在我腰上的双手,往洗手台送,开了水龙头,认真地帮他清洗,来回拿捏着他的手掌。 他的手被我玩弄了一会儿,率先忍不住叫停:“可以了,再洗下去,就该去洗澡了”。 听到这,我呆滞了下,反应过来时,耳朵已经红了大半,心想他现在能开玩笑了,说明人已经从悲痛中缓了过来。 我喊了句,“流氓” “我是流氓,那你现在是浪荡子?” 我故意胳膊肘往后顶了下他的腰身,结果被他及时躲闪,避开了,“吃饭了,别闹” 餐厅的饭桌上,他低头吃面,碗中热气迎着他的面部径直地袭来,我瞧见他双眼因这雾气而逐渐氤氲,便想要缓和这种静寂的氛围。 “这面味道还可以吧?虽然我承认煮面的功夫不如你好,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让你吃到满意” 梁爷爷的厨艺很好,梁仕沅在老家上学的那些年,他总是细无巨细地包揽着他的日常生活,小到做饭洗衣服,大到自行辅导部分功课。 从我认识梁仕沅开始,我便知道他最喜欢梁爷爷做的牛肉面,我也有幸吃过数次,肉有嚼劲又不僵老,面柔汤鲜,绝不是像现在这一团杂乱无章的毫无胃口可言。 “第一次做,有进步空间”,梁仕沅的眉眼间有了丝浅笑,但并没有见底。 “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如果想,什么都可以聊,我还特意备了一打的啤酒”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4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