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再次圈掉一本书名后,用笔帽挠了挠头,转身去看裴河宴。 裴河宴正在冲茶。 他往青瓷杯中注了水后,盖住茶碗,静醒茶叶。 瓷杯旁,还放了一个鹅黄色的汝窑花口杯,釉面刻了一只虎斑猫,憨态可掬。这是前两天,裴河宴送给她喝茶的小茶杯。 醒完茶叶,他倒了一次茶汤,再泡注时,直接压住碗盖,往她的小茶杯里倒了浅浅一盏。 了了搁下笔,去书桌喝茶。 茶水有些烫,她双手分别掂着两根手指端住茶杯,小口小口地抿。一杯喝完,她推着茶杯回到他的面前,无声暗示她还想要再来一杯。 裴河宴没说话,一指压着碗盖,扣着瓷杯又给她倒了一盏。 收茶时,他抬腕没注意,腕上珠子的背云敲在杯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垂眸看了一眼,褪下念珠戴在了脖子上。 了了适时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她看着那串佛珠,由衷道:“它好特别。” 裴河宴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和了先生不愧是父女,有话不直说的习惯简直一脉相承。 他轻抚了一下背云下的流苏,不疾不徐道:“有话直说。” 了了张了张嘴,可由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重新把嘴闭上了。 裴河宴自然不会催促,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果然,她扭扭捏捏了半天,说了一句:“另外两本,我不记得书名了。”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她每天六点,虽然来时无精打采,但再没迟到过。也许,她也猜到了这里的书需要被整理,除了前两天单纯在找书外,接下来的几天她有意无意地都在分门别类,将同类型的书或者同名不同版本的书籍都一一归入书架,整理得一目了然。 他没有道理,再去为难她。 了了见裴河宴不说话,莫名有些忐忑。她无意识地转动杯沿,杯脚在木桌上移动时发出很轻的摩擦声,不吵,但绝对算是噪音。 裴河宴看过来,目光在杯子上停留了两秒。 了了并未察觉,还在默默组织语言,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 也许是想停下噪音的轻扰,也许是懒得和她多费口舌,裴河宴直接告诉了她答案:“是《圆觉经》和《八吉祥颂》。” 了了轻嗯了一声,有些懵。等反应过来,火速站起,直奔书架。 “《八吉祥颂》!这个书名我觉得好听,当时还多看了两眼!”她咬了咬手指,视线飞快地从书架上搜寻过去:“在哪呢在哪呢,我记得我放在这一层书架附近了。” 她走时太激动,原本只是在桌面上轻轻磨动的茶杯,被她的衣角一带,咕噜噜转了两圈后,几乎倾倒。 裴河宴下意识抬手按住杯沿,指尖在杯口轻轻一拨,顺着它旋转的方向卸了力,将茶杯稳稳地按在了桌面上。 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指示她:“左扇书架,悬窗那一侧,第七排第五本。” 了了顺着他说的方位去找,惊讶地发现,他跟自带定位似的,精准地记得书本的位置。 她得寸进尺:“那《圆觉经》呢?” 这回,裴河宴就不说了。 他用木夹从漆黑的铁皮盒里夹了一块陈皮放入盖碗中,慢悠悠地又冲了一杯茶水。 见他摆明了要袖手旁观,了了只能自力更生,她用笔记对照着书籍名字,挨个寻找。 好在这几天也不全在白忙活,她没费太多功夫就在书架里找出了《圆觉经》,按套收编的书籍,一找到其中一本便几乎囊括整套。 她将书架上的所有版本,摞到一起,得意洋洋地一口气全搬到了书桌上。 书本的重量震得整张桌面都微微一颤,连带着裴河宴虚掩着的盖碗也因这番动静,杯口与杯身碰撞,溅出少许水花。 他立刻抬眼,无声却谴责地看向她。 但这对已经熟知他脾气的了了而言,没有任何杀伤力。有些时候,她甚至会故意发出一些动静,来“激怒”他。 可惜,十次里有九次不会成功。 这一次,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吐了吐舌头,亡羊补牢般,轻手轻脚地拍了拍书封,也不知道是在安抚裴河宴,还是在告诉那些毫无生命力的书籍,要小声一些。 可越是这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伎俩,越能平息裴河宴的情绪。 他方才还有几分冷冽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变得无可奈何。他轻抿着的嘴唇松开,唇线微扬,执起茶杯凑到鼻尖轻嗅了嗅茶香后,才慢条斯理地问她:“你把它们都抱过来,是想全部抄一遍?” 他看着了了,笑容难得有些促狭:“我竟然不知道,你现在这么勤奋好学了。” 。
第十四章 考验! 这绝对是考验! 了了不太信裴河宴真的会让她全部抄上一遍,可笑容还是僵了僵,默默地往回抽书本。 裴河宴任由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他放下盖碗茶,从桌屉里拿出一个檀木匣子:“会研墨吗?” 了了点头。 了致生还在京栖大学任教时,每个周末的早上都会练上几帖字。以前夫妻俩感情好时,连吟枝都会抱着她在书房里红袖添香。 耳濡目染之下,了了很小就学会了研墨。 她个子太矮,踮起脚都够不着桌面。老了会把太师椅搬到书桌旁,她就站在太师椅上,趴在桌角,用墨台一圈一圈地给他研墨。 小时候动作不太灵活,她经常会把墨迹弄的身上到处都是。了致生从不责骂,只会在练完字后,抱起她去井边打水,然后揉着她的掌心,把墨渍全部洗净。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些记忆仿佛丝毫没有褪色,仍旧清晰得像是刚刚发生。 “那你来。”裴河宴把已经打开的檀木匣子推了过来。 匣子里装着的是墨条,砚台和瓷碟。 了了看向书桌上摆着的另一个砚台,问他:“不用那个吗?” 裴河宴没说话,只是用眼神再次指向檀木匣子,强调了答案。 这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了了不再反复确认,从匣子里依次拿出墨条和砚台,准备研墨。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对彼此的了解虽不全面,但也略知一二。 和了了印象中总是苦哈哈修行的僧人不同,小师父的生活水平比了致生都要精致很多。他做早课,抄写经书时,偶尔会用钢笔,可绝大多数时间还是习惯用笔架上不同种类的毛笔。以至于她每次开小差时,总会看见他在那皱眉挑选。 今天用哪支心爱的小毛笔,应该是裴河宴最大的烦恼了。 不用去石窟的时候,他会在观音画像前打坐片刻,有半小时的,也有半刻钟的。时间一到,他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松了口气的同时,往香坛里插上一根燃到只有一截的残香。 品茶就更不用说了,除了致生亲身受益过以外,连了了都有幸分一杯羹。 她往砚台中滴入一滴水,将墨条以平面与研石接触,开始研磨。 太久没研墨,她有些手生,每个步骤都需努力回忆一下,才能继续。 她做得有模有样,裴河宴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他倾身,拿起一本《八吉祥颂》,随意翻阅了两下。 这篇经文字数不多,薄薄的几页几乎都在讲解经文的来历和释义。 他铺开纸,从笔架上挑了根极细的毛笔,架在镇纸上。 了了已经加了第三次水,她不确定这次所需的墨水用量,停下来,问裴河宴:“这些够了吗?” 裴河宴也不太确定,他看了了了一眼,评估了一下:“不够可以再磨。”说完,他站起身,将座位让了出来:“来试试。” 了了愣住。 她看了看座位,又看了眼裴河宴,像是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啊?” 裴河宴没再重复,他一站起来,几乎挨着屋顶。逼仄的层高空间,令他的压迫感犹如实质。 “坐下。”他说。 装傻这一招对他没用。 了了老老实实地坐到蒲团上,然后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等待下一个指示。 裴河宴却皱了下眉:“握笔不会?” 会倒是会……了致生曾教过她怎么握笔,还手把手地带着她写过几个字。 她拿起笔,不用他再发出指令,看着已经折好书封的经文,沾上墨,在纸上落笔。 因从小练舞的缘故,她的手腕力量很扎实,虽然字写着不好,但横是横,竖是竖,笔画规范又标准,比硬笔字看着漂亮不少。 裴河宴让她用毛笔,单纯是因为他这里没有多余可供选择的笔具,而不是异想天开,想教会她写软笔。 见她适应良好,他没再干预,径自坐到观音像前开始打坐。 悬在头顶的阴影离开,了了手腕一顿,悄悄瞥去一眼余光。 他坐得不算端正,倚着墙,背脊微塌,浑身都透着散漫和随性。 他双掌合十,掌心握着佛珠,低头一礼。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随即,一手捻珠,一手搭在膝上,闭目入定。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了了收回目光,对着作业,无声地叹了口气。 《八吉祥颂》的经文很短,比了了抄的第一篇经文还要短上一截。 她抄完后,将笔杆搁在笔架上,先琢磨了一会。 毛笔的笔尖太软,她控笔能力不行,加上纸张又是完全空白,连框线都没有一条。她写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写完了整体一看……只剩下窒息的沉默。 了了捂着纸,先悄悄看了眼裴河宴。 他今日打坐的时间有点久,但塔楼内没有钟表,她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但未经允许,她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支着下巴望着悬窗发呆。 之前厚厚的书堆高耸入顶,把位于书架边的这扇窗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丝光都透不出来。 了了猜是这扇窗太有吸引力了,正对着书桌很容易走神,所以才被小师父挡了起来。可现在看着看着,她又不确定了。 因为半天过去,连只鸟都没有路过。 她移开视线,看着书架。不过没超过两秒,她就百无聊赖地整个趴在了书桌上。 了了完全忘记了纸上的墨迹未干,她用下巴杵着纸,捞过经书往后翻。就像上厕所没带手机,手边的沐浴露都得抓过来看两眼成分含量一样,她一个字一个字,把藏语发音都给看了一遍。 直到她翻至后面一页,看见了文后的附注。 “晨起念诵此日诸愿成,临睡念诵能见善梦境,战时念诵制胜于诸方,事前念诵倍满诸所求。” 而在这段附注后,有人用横线画了个箭头,在空白处写下寥寥四字胡说八道。 了了差点笑出声,她摸了摸字迹,墨迹的颜色已经陈旧,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字体也有些幼态,一笔一画,轻易就能看出是个小孩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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