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一件挺搞笑的事,只是不太适合拿出来跟小师父闲说。 她在照顾了致生的尊严和逗小师父开心的选择中艰难搏斗了一会,黯然叹了口气:她还得在老了手下讨生活呢,还是暂且忍忍吧。 她在这剧烈的思想斗争,一天一夜未睡的裴河宴在昏暗的烛光下,困意汹涌,昏昏欲睡。 他屈肘撑住书堆,支着头,就这么低头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一道雀跃的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小师父,你睡着了吗?” “真的睡着了吧?” 这两句话落,他鼻尖和耳朵似有蚊虫轻轻撩动,扰他清梦。 他不悦地蹙了蹙眉,懒得躲避。 那蚊虫识趣,不一会儿就扑翅离开。可女孩的声音,却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你听不见我可就说了啊。” “老了一开始还装作不屑,说他才不需要心理医生做什么疏导。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背着我打电话,跟心理医生约了时间要咨询离婚后怎么带孩子。” 她笑了两声,又唧唧呱呱地说起别的:“我最近每天夜里都能听见隔壁的床板摇得嘎吱嘎吱的,老了每次一听见就催我赶紧睡觉,打量我不懂呢。” 裴河宴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睁开眼,在对面了了震惊到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屈指敲了一下她的脑瓜子:“这是什么能跟别人乱说的事吗?”
第二十三章 了了吃痛,捂住额头。 她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是不敢相信小师父这么清风霁月的人也会装睡,想质问他,可又不敢,那手指头刚伸出去指了他一下立刻怂怂地收了回来:“我明明问了你好几遍,你要是没睡着,你倒是说一声啊……” 她揉着额头,尴尬到满肚子气。 而且,就算是没睡着,这种时候也不应该醒过来啊! 她倒是忘了要检讨一下自己的得意忘形,往后坐回蒲团上,胡乱地捡起一本书,假装忙碌。 裴河宴还是头一回看见她恼羞成怒,可醒都醒了,该说的还得说:“了先生并不多加干涉你,他既然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乖乖照做就是。” “你怎么和老了沆瀣一气!”了了更恼了,手里的报纸折得哗啦作响。可即使如此,她对待书本时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显然是把那一天他长篇大论,讲述氏族和拂宴法师在修复经书上的不易给听进去了。知道这些书都珍贵无比,饱含心血,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该用来泄愤和轻怠。 他心念一缓,瞬间没了要和她继续理论的念头:“沆瀣一气指的是臭味相投的人互相勾结。” 岂料,裴河宴的话刚开了个头,了了就目光犀利地看了过来,那表情大有“想吵架是吧,来啊”的架势。 惹不起,实在是惹不起。 他立刻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大道理,自嘲道:“你说的对,我和了先生都爱香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臭味相投。”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她:“了先生要离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师父鸣金收兵,了了自然也偃旗息鼓。 她单手托着书,抽了两张干燥的纸巾垫入潮湿的书页中,以加速纸张的洇干:“就这两天。”话落,似乎是觉得自己描述得不够严谨,她沉吟了一会,详细地补充道:“其实在更早之前,他们两就已经分居了。我妈一直想离婚,但老了不同意,一来一去的本来就剩得不多的感情全耗没了。” 有几张书页浸了水,不太好分开。她鼓起嘴,往纸张的缝隙里吹了两口气,边小心地分开它们,边继续说:“现在老了终于同意了,接下来肯定就得走流程办手续了。” 她看着像是完全没受大人们婚变的影响,这会还有闲心开玩笑:“小师父,你说这算不算家逢巨变啊?我奶奶说,人一旦要经历大事情大起伏,那就说明这个人是快要交好运了。再不济,也是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该和之前做个告别了。” 裴河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印象中,他听到过的最大烦恼,不是师兄的“我这次回家我妈又哭哭啼啼地劝我还俗,我不还她就要死给我看”,就是师弟的“师父又罚我收稻谷,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佛像塑得和你一样好啊”。 还从来没遇到过“我今年十三,我爸妈要离婚了”这类情感问题。 并且,因为分辨不出了了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他 一时之间还拿捏不准说话的尺度。如果劝她宽心,她若在意父母离婚,肯定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如果鼓励她勇于争取,回头了先生找上门来,他又得无偿带小孩……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 了了拿起书,小心地靠近烛台,用隔着灯罩的烛火余温将已经干了一些书再烘上一烘。 暖融融的烛光下,她鬓角毛茸茸的额发像舒展的倔强毛,慵懒又随意。就在他出神之际,她忽然偏过头,与猝不及防的裴河宴四目相对。 她抿着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小师父你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烘书不能靠得太近,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盯着书和烛台:“你不用觉得我可怜。我奶说,人出生时就自带命格,是贵是贱,是好是坏,命运早就暗中做好了安排。” 她这么豁达,倒令裴河宴有些意外。 以他对了了的了解,她这么爱哭的人,在知道父母要离婚的第一时间就该哭得天崩地裂,人尽皆知才对。如此平静,反倒不像是她。 “我没觉得你可怜。”裴河宴回答,“撇开你父母不谈,单论你。你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比同龄人看过更广阔的天地了,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羡慕了。更别说,你本身拥有的价值和未来待挖掘的无限可能,这些,都是独属于你的宝藏。” 了了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没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他们只会在她的父母面前,以夸赞她来达成社交目的。那些夸奖可能是真心实意的,但绝非发自内心。 她从来不会因为有人夸她跳舞跳得好,或者长得好看而开心。因为他们总会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她有一个行业内顶尖的舞蹈艺术家做母亲,有一个天赋卓绝天之骄子的壁画师做父亲,她有出色的家庭背景,有还算优渥的经济基础以及近水楼台的教育资源。 但没有一个,是和她本身有关的。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可能是我认死理,在不该较真的地方较了真。我确实是因为我父母才有机会拥有这些。” 暖色的烛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他垂下戴着念珠的手腕,捻着珠子,想了一会:“这种事,本来就是怎么想都对,没有标准答案。佛经有言‘境随心变’,可能你走到下一个阶段,又会因为当下的心境不同而产生新的想法。” “那……关于命运的说法,是真的吗?”了了问。 裴河宴沉默了一息,他直觉了了想问的并非表面。可命运这个话题,太过宏大,实在很难用三言两语就给她说得明白。 他正头疼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时,了了紧接着就给出了一个回答。 “我妈要和老了离婚这事,是寄书信说的。这封信到的那一天,来了沙尘暴还不算,老了的车队失联,传达室的信箱也被沙子给埋了。可谁能想到,大半个月都过去了,这封信都半截入土了还能从沙堆里挖出来?”她叹了口气,眼神清澈间还略带了丝愚蠢:“都这样了,他俩要是还不离,确实也说不过去吧。” 裴河宴听完,越发觉得头疼。她说的命运就指这个? 至此,他也彻底确认,了了是真的不在乎了致生离不离婚。 他拨动念珠,发出清脆的捻珠声。 那声音凌乱的,就连了了都察觉了他的烦躁。 虽然她不清楚原因,但她直觉是自己有些惹着他了。她识趣地闭上嘴,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晾书。 这一晚,月明风清,微风徐徐。 了了,睡了一个好觉。 了致生深思熟虑过后,向研究院提交了离职申请。 这件事,了了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她甚至还在了致生收拾行李时,伤感了几秒她才刚和老了相处甚欢,就要经历离别了。 眼看着归期将近,了了也没再频繁往返浮屠王塔。 她借着职工家属之便,把每个开放修复的洞窟都好好地参观了一遍。甚至,还跟老魏借了照相机,拍了不少底片,并约定好回头相片洗出来后给她寄过去。 135号洞窟在石窟最偏僻的西北角,了了到时,只有裴河宴一人在石窟内钉木架。 他做了一个和四面毗卢观音雕像等比例的木头架子,正在打钉子做固定。 钉制木架的动静盖过了她的脚步声,他背对着了了,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了了也不打扰他,保持了三步远的安全距离,看他“立骨”。 她见过裴河宴在书房里用新鲜的胎泥捏佛头,这种小型的泥塑压根用不着立骨,只需捏出大概形状,再用塑形和压光工具来雕刻佛像的神态。从拇指规格到手掌大小的泥塑,了了都见过,可唯独没见过这么大的。 大型彩塑需要立骨的常识,了了是知道的。这和船只需要龙骨支撑,是一样的道理。可究竟是怎么个“立骨”法,她却是完全不知的。 也不知道这些尺寸不一的木条子是小师父花了多少功夫做好的,他完全不需要看粉图,也不需要借助顺序标记,只是拿在手上,看了两眼,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属于它该待着的位置。 钉完了雕塑的底座和观音身躯的骨架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拿水喝。 这么一转身,他余光瞥见一道人影,立刻侧目看去是了了。 他瓶口还抵着唇,这一下,像是忽然顿住了一般,就这么看着她:“你来找我的?” “没有,”了了立刻否认:“我是来看雕像的。” 力求此话逼真,她还端起挂在脖子上分外沉重的相机,举给他看:“我一路过来,拍了好多照片。” 裴河宴瞥了眼相机,问:“闪光灯关了的吧。” 了了点头,轻扬了扬下巴:“这还用你说。” “喝水吗?”他又问。 这次不等了了回答,他擦干净手,从墙角的泡沫箱里拿出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递给她。 了了看着矿泉水瓶瓶身上的冷雾,没好意思接。 基地条件有限,加上时不时电力供应短缺,想喝一瓶冰水,十天半个月才能赶上一次。而这种包裹在泡沫盒里用棉被裹着保温的原始方式,在基地里虽然常见,但因冰块供链稀缺,难得才能投入使用。 她摇了摇头,没伸手:“我不渴,你喝。” 今日午后格外闷热,像一个高压蒸笼,把所有的水汽都加热煮沸,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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